冰冷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窜遍全身,沈清璃伸向乌木令牌的手指在距离令牌仅一寸之遥时,硬生生顿住!冬雪惊慌失措的呼喊如同冷水泼面,瞬间浇熄了她探究的冲动,也将她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强行拉回现实!
太后!太后又出状况了!
这深宫之中,任何变故都可能致命!尤其在她刚刚揭穿柳如烟毒计、身世之谜又骤然掀开一角的敏感时刻!
沈清璃猛地收回手,仿佛那块令牌烫手一般。她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恢复清明,转身快步走向房门,声音冷静异常:“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拉开房门,冬雪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灯笼。“小姐,您快去看看!张院正他们都在,但好像…好像没什么办法!”
“走!”沈清璃没有废话,戴上帷帽,步履沉稳地走出静怡轩。清晨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特有的萧瑟,吹得她素色衣袂翻飞。她袖中那块温润的御佩紧贴着肌肤,而那块神秘令牌带来的冰冷触感和惊心图案,则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脑海深处。
慈宁宫寝殿内,气氛凝重。太后半倚在凤榻上,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眉头紧蹙,手微微按着右侧额角,虽然没有像之前那样痛苦翻滚嘶喊,但眉宇间压抑的痛楚和烦躁显而易见。张院正和几名太医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额角冒汗,大气不敢出。皇帝坐在榻前,脸色阴沉,看到沈清璃进来,眼中才闪过一丝亮光。
“沈大夫!快来看看母后!”皇帝的声音带着急切。
沈清璃微微屈膝,快步走到榻前。她并未立刻施针,而是先仔细询问值夜宫女太后夜间的具体症状、何时开始不适、有何变化。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说太后黎明时分醒来便觉得头内隐隐作痛,似有重物压着,心烦意乱,无法安卧。
沈清璃轻轻搭上太后的脉搏。脉象弦滑,气血上冲之势虽不如昨夜猛烈,却如同暗流涌动,更加滞涩难行。她又仔细观察太后的舌苔(太后配合地微微张口),舌质偏暗,苔薄微黄。
“太后娘娘,”沈清璃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您昨夜剧痛耗神,虽得缓解,但体内气血逆乱尚未平复,如同惊涛初歇,余波未平。此刻隐痛烦闷,是气血未能畅行之故。民女需再行针导引,辅以安神定志之药,助您平复气血,疏通经络。”
她的解释清晰明了,既说明了症状根源,又点明了治疗方向。太后虽然难受,但听着她沉稳的声音,烦躁的心绪似乎也平静了些许,微微点了点头。
沈清璃再次净手,取出银针。这一次,她的针法与前两次的迅疾沉稳不同,变得极其舒缓柔和。针尖轻触皮肤,如同羽毛拂过,捻转提插的幅度极小,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在引导着无形的气流。她选取的穴位也侧重于调和气血、宁心安神。
随着她轻柔的动作,太后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按着额角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她闭上眼睛,长长地、舒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的痛楚和烦躁如同被春风吹散的薄雾,渐渐消弭。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再次沉沉睡去。这一次的沉睡,比昨夜更加安稳平和。
殿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近乎神奇的一幕!张院正等太医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如此精妙柔和、立竿见影的针法,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沈清璃小心地取下银针,又对张院正道:“张大人,请按此方煎药。”她递过一张早己写好的药方,上面是几味调和气血、平肝潜阳、安神定志的药材。“药性平和,以疏导为主,不宜峻猛。”
“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张院正如获至宝,双手接过药方,仔细看着上面清隽的字迹,眼中充满了敬佩和一丝惭愧。
皇帝看着母后安详的睡颜,再看看那个戴着帷帽、沉静如水的女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审视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感激和信服。他站起身,走到沈清璃面前,郑重地抱拳一礼:“沈大夫!妙手仁心,药到病除!朕…代母后,代皇家,谢过沈大夫救命之恩!” 堂堂天子,对一个平民女子行此大礼,足见其心之诚!
殿内宫女太监、太医们无不震惊动容,纷纷低下头。
“陛下折煞民女了。”沈清璃侧身避开这一礼,声音平静,“医者本分,职责所在。”
“好一个医者本分!”皇帝首起身,眼中精光闪烁,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恩赏,“沈大夫高义,朕心甚慰!如此大功,岂能不赏?!”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王德全,朗声道:“王德全!”
“老奴在!”王德全连忙躬身。
“传朕旨意:沈大夫沈清璃,医术通神,仁心济世,于太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功在社稷!特赐御笔亲书‘金针圣手’金匾一方,悬于其济世堂门楣,昭告天下,彰其仁术!另,赦免沈氏全族!即日起,沈巍官复原职!沈家所有产业、田宅,尽数发还!过往一切罪责,一笔勾销!其族中子弟,凡有才学者,皆可参加今岁科考,朝廷量才录用,不得阻挠!”
金口玉言,掷地有声!
“金针圣手”御赐金匾!赦免沈氏全族!官复原职!发还产业!子弟可考科举!
这每一项赏赐,都重若千钧!尤其是对刚刚从抄家灭顶之灾中挣扎出来的沈家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典,是彻底的平反和新生!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抽气声。所有人都明白,从此刻起,沈家,还有这位沈大夫,在京城,在整个大周的地位,都将截然不同!
沈清璃帷帽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饶是她心性坚韧,此刻听到“赦免沈氏全族”、“官复原职”、“发还产业”这些字眼,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如释重负的激荡情绪猛地冲上心头!父亲…忠伯…沈家上下…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沈家的污名,终于在她手中洗刷干净了!
她缓缓屈膝,深深拜下,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民女沈清璃,代沈氏全族,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拜,是为沈家,为父亲,为所有无辜受牵连的族人!
“沈大夫快快请起!”皇帝亲自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此乃你应得之赏!稍后朕便命人拟旨,昭告天下!你且安心在宫中照料太后,待太后痊愈,朕再设宴,为你沈家压惊庆贺!”
“谢陛下。”沈清璃起身,帷帽遮掩下,她的眼眶微微发热,但很快被强行压下。喜悦之后,是更深的警惕。沈家平反,看似荣耀,实则也将他们重新置于风口浪尖。皇帝的厚赏,既是恩典,也是无形的枷锁。
皇帝又叮嘱了张院正等人几句,让他们全力配合沈清璃,这才带着满心欣慰和一丝疲惫离开了慈宁宫,准备上朝处理国事。
沈清璃又守了太后片刻,确认她睡得安稳,脉象平稳,才在宫女的陪同下返回静怡轩稍作休息。
然而,此刻的皇宫深处,另一处被严密看守的偏僻角落——一处供奉着佛像的冷清小佛堂内,气氛却截然相反。
“哐当!哗啦——!”
瓷器被狠狠砸碎在地的刺耳声响打破了佛堂的寂静!紧接着是布帛被疯狂撕裂的声音!
“啊——!沈清璃!你这个贱人!毒妇!妖孽!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柳如烟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原本素雅的衣裙被她自己撕扯得凌乱不堪。她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扭曲的怨毒,早己不复往日的娇媚。她脚边是打翻的香炉、碎裂的瓷瓶和被撕扯成一堆破布的佛经。
“金针圣手?御赐金匾?赦免沈家?!凭什么?!凭什么她沈清璃就能踩着我柳如烟的尸骨往上爬?!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被王爷打断腿的下堂妇!一个装神弄鬼的妖女!” 柳如烟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怨恨和绝望而尖锐变形,如同夜枭哀鸣,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门外看守的侍卫面无表情,如同石雕,对里面的疯狂咒骂充耳不闻。他们只负责看管,防止她逃跑或自戕。
“萧承煜!你这个懦夫!废物!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让她活到现在来害我?!你说过要护我一辈子的!你的承诺都是狗屁!狗屁!” 柳如烟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佛龛,指甲在坚硬的木头上折断,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她恨沈清璃,更恨萧承煜的“无能”和“背叛”!
“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太后!她怎么还不死?!她怎么就被那个贱人救活了?!老东西!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 恶毒的诅咒如同毒液般从她口中喷射而出,对象首指当朝太后!此刻的她,早己被嫉妒、怨恨和绝望彻底吞噬,理智尽失,只剩下疯狂的诅咒。
“沈清璃!你等着!你以为你赢了吗?!你等着!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诅咒你!诅咒你永世不得翻身!诅咒你医术尽失!断手断脚!诅咒你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我要你比我惨一千倍!一万倍!我在地狱里等着你!等着你——!!!”
凄厉怨毒的嘶吼声穿透佛堂紧闭的门窗,在清晨寂静的深宫里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之音。那声音里蕴含的刻骨仇恨,足以让任何听到的人不寒而栗。
静怡轩内,沈清璃正坐在窗边,看着宫女秋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皇帝刚派人送来的、象征“金针圣手”荣耀的小巧金匾模型(正式大匾需时日打造)。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金光灿灿的小匾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饱含着无尽怨毒和疯狂的嘶吼声,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随风飘来,钻入了沈清璃的耳中。
“…沈清璃…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永世不得翻身…在地狱里等着你——!!!”
那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恨意。
秋月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金匾模型摔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惊恐:“小…小姐…这…这好像是…是柳…柳氏的声音…她在…在诅咒您…”
沈清璃端坐不动,帷帽下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她甚至没有转头去追寻那声音的来源,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眼前金光灿灿的匾额上,仿佛那来自地狱的恶毒诅咒,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寒风。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金匾上那“金针圣手”西个御笔亲题的、遒劲有力的大字。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诅咒?
她沈清璃,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
柳如烟的地狱,不过是她复仇路上,刚刚碾过的一处泥潭罢了。
她的嘴角,在帷帽的遮掩下,勾起一丝冰冷而锋锐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畏惧,没有动摇,只有对宿敌垂死哀鸣的漠然,以及对前路更坚定、更冷酷的决心。
深宫的阳光,落在金匾上,熠熠生辉。而佛堂深处的诅咒,在绝望的嘶吼后,渐渐化作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最终彻底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