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铁矿厂
站在矿区那高大却略显斑驳的铁门前,王安平和庄屠户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初春的风带着矿区的煤灰味,吹得人脸上干涩。
就在庄屠户有些不耐烦地跺脚时,一个身形不高、穿着笔挺藏蓝中山装的微胖中年男人,终于急匆匆地从里面小跑出来。
来人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庄屠户的手:“哎呀呀!庄老哥!稀客!贵客!我说今儿一大早窗外的喜鹊怎么喳喳叫个没完,原来是老哥哥大驾光临!”他又转向王安平,同样热情地握手,笑容满面,滴水不漏。
但王安平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像只笑面虎,那笑意未达眼底,透着股世故的精明。
“庄老哥,咱哥俩什么交情?下回直接进去找我,甭在这风口干等!”陈再阳说完,扭头对旁边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门卫吩咐道:“小同志,记住了,这是我庄老哥,以后他来了,直接放行!”
那年轻门卫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权当没听见。
王安平心知肚明,这年月的厂矿保卫科,自成体系,权力不小,直接归地方派出所管,负责厂区安全甚至抓敌特,厂里后勤主任的面子,在他们眼里还真未必好使。
陈再阳显然也习惯了,脸上笑容不减分毫,目光扫过自行车后座那四个沉甸甸、盖着土布的箩筐,眼中精光一闪:“走走走,庄老哥,还有这位小兄弟,跟我去后勤部说话!”他热情地在前面引路。
三人推着车走进厂区。
王安平打量着四周:红砖砌成的厂房和宿舍楼还很新,没有后世那种破败的沧桑感,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煤烟混合的独特气味。
巨大的矿石堆、高耸的烟囱、蜿蜒的铁轨,构成了一幅充满力量感的工业图景。
这景象勾起了他模糊的记忆——穿越前,镇上曾把这废弃的铁矿改成了景点,他只在修缮后远远看过。
倒是更早的时候,他表哥的老丈人当过这儿的厂长,他跟着表哥在厂区边上开过小饭馆,两口子靠给工人炒菜和捡拾散落的铁矿,着实挣过一笔钱。
记得那是二十一世纪初,光捡铁矿一年就能挣十多万,而当时厂里工人的月薪,不过才几百块。
王安平心中暗叹,时代洪流裹挟下,个人的命运和机遇真是千差万别。
一路走到后勤部办公室,陈再阳亲自给两人泡了茶,用的是印着大红“奖”字的搪瓷缸。
他搓着手坐下,对着庄屠户就开始诉苦:“庄老哥,你不来找我,我都想去找你了!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厂里一千多号工人,都是抡大锤、推矿车的重体力活,顿顿等着开饭!粮食还好说点,咬咬牙总能周转,可这肉……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工人兄弟肚子里没点油水,哪有力气为国家挖矿炼铁?老哥,这次无论如何你得帮老弟一把!价钱方面……”他压低声音,身体前倾,“虽然比不上黑市那么高,但一块五一斤,我咬咬牙能做主!你要啥票,只要我手头有,都好说!”他的眼神热切,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
庄屠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的王安平,心里掂量着大舅子家那两头大肥猪,但想到其中一头是给小舅子结婚预备的,哪敢擅自做主?他只能苦笑着摇头:“陈主任,真不是兄弟不帮你!现在啥光景您不清楚?您去周边村子转转,看看还有几家能听见猪叫鸡鸣?我是真没辙!”
“老哥,你路子广,认识人多,再想想办法!算老弟求你了!”陈再阳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目光却瞟向那盖着布的箩筐,“对了,老哥这次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总不会是空手来看老弟吧?”他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黄瓜。”庄屠户言简意赅。
“黄瓜?”陈再阳猛地坐直了身体,一脸难以置信,“这时节?冰天雪地刚过去,地里苗都没出齐吧?你们从哪儿弄来的黄瓜?”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庄屠户解释了大棚的事。
陈再阳听得眼睛越瞪越大,嘴里“哦哦”连声,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惊喜道:“好家伙!塑料大棚!乖乖!这新鲜黄瓜,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可是金贵玩意儿!”他迫不及待地掀开箩筐上的湿布,抓起一根顶花带刺、翠绿水灵的黄瓜,在手里掂量着,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奇:“真神了!这时节能种出这么水灵的黄瓜!你们村有能人啊!”他脸上的惊喜和贪婪几乎不加掩饰。
陈再阳再次坐定过后,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看着地上两大筐鲜灵灵的黄瓜,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那种精明的热络:“庄老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黄瓜,我收了!价格嘛……”他故意沉吟了一下,手指敲着桌面,眼睛瞟着箩筐,“往年应季的时候,顶好也就两三分钱一斤。这样,看在这反季稀罕的份上,五分!老弟够意思了吧?”他伸出五根手指。
庄屠户立刻看向王安平。
王安平面上不动声色,只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庄屠户会意,转头对陈再阳道:“陈主任,这个价……恐怕不行。您知道这大棚种菜,费了多少人工柴火?那成本是露天种的好几倍!您给这个价,我回去跟村里老少爷们没法交代啊!再说了,”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诱导,“工人们憋了一冬天,谁不想尝个新鲜,换个口味?图的就是这口稀罕劲儿!我们村拢共也就二十亩大棚,黄瓜呢也就是几亩,这点量,撒到您这一千多人的大厂,一人分一小段尝尝鲜都不够!”
王安平依旧沉默,路上该交代的他都跟姐夫交代清楚了。
这次带姐夫来,就是要把这层关系和人脉彻底交到姐夫手里,让他能在村里立住脚,堵住悠悠众口。
零卖终究是小打小闹,打通厂矿食堂才是长久之计。
今年这二十亩大棚是探路石,若能赚到钱,明年规模肯定扩大。
至于别人眼红跟风?王安平心里冷笑,这年月有几个村子能拿出这笔前期投入?盲目跟风,只会把反季菜的价格打下来,最终受益的,还是这些厂矿工人和普通百姓的餐桌。
冬天不再是咸菜土豆当家,也算好事一桩。
庄屠户见陈再阳没松口,继续加码:“陈主任,您想想,我们要是把这黄瓜拉到县城集市上零卖,图个新鲜劲儿,大家伙儿咬咬牙,不说多高一毛五,那也是有人愿意掏的!老百姓改善伙食,不就图个时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又不是天天吃”
陈再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换上更深的“为难”:“哎哟我的庄老哥哎!真不是兄弟不想给你高价!这厂子……它不是我的呀!”他摊开手,一脸无奈,“我就是个跑腿管后勤的!采购价报高了,财务那边通不过,我这位置也坐不稳当!计划供应,也得讲究个成本核算不是?”
他话里话外,把责任推给了看不见的“制度”和“财务”,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