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杏儿跪在床边泣不成声,"您昏迷时一首喊王爷..."
欧阳凡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牵动身下伤口又洇开一片鲜红。她仿佛听见某种召唤,赤足跌跌撞撞奔向窗边。
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恰好看见太医署方向升起一盏天灯——那是大凶之兆转为大吉的信号。
夜风吹散她额前碎发,恍惚间又见辰王虚影立在月光里。这次他心口的血洞正在愈合,朝她微微一笑便随风散去。
"云湛..."她轻唤,喉间满是血腥味。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岩浑身是血地跪在阶前:
"禀娘娘,王爷...王爷撑过来了!"
欧阳凡终于脱力滑坐在地,怀中紧搂着两个婴孩。东方既白,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恰好落在女婴掌心——那里有粒朱砂痣,与辰王右手心的印记
突然~
宫的丧钟骤然划破长空,二十七声浑厚的钟鸣在宫墙间回荡,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这是宫里大悲才用的钟声……
太后……是太后 ……
"二十七..."她喃喃着这个数字,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怀中的孩子也跟着惊醒。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跪地声,宫人们压抑的啜泣顺着窗缝钻进来。
"娘娘..."杏儿红着眼眶递来帕子,却被她一把挥开。
欧阳凡踉跄着要起身,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还未站稳就重重跪倒在青玉砖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让乳母怀中的女婴突然啼哭起来。
"太后..."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您还没听过他们叫您曾祖母..."泪水砸在金砖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将脸埋进皇子襁褓,嗅着新生命的奶香,却想起太后最爱的沉水香永远消散在了这二十七声钟鸣里。
三日后,辰王在太医院的病榻上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翻飞的白幡。
那些素绸在秋风中起伏,像极了那年围猎时惊起的鹤群。他恍惚间伸手想抓,却扯动了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彻底清醒,也让他想起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太后薨了..."
"王爷!"侍卫扑到榻前,却见辰王己经撑着床沿起身。绷带下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中衣,他却浑然不觉。
第一步迈出就重重摔在地上,但他只是沉默地用手肘撑起身子,拖着伤腿往外爬。
太医院到太极宫的路,他爬了整整一个时辰,身后拖出的血痕惊得沿路宫人纷纷跪地。
灵堂前,辰王颤抖的手指抚上乌木棺椁,棺身上雕刻的百鸟朝凤纹路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忽然想起幼时太后握着他的手教他认这些纹样,那时老人家的手温暖又柔软。
欧阳凡抱着双生子跪在他身侧,素白的孝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怀中的女婴突然伸手去抓灵前飘动的白绸,小小的手掌映着烛火,那枚朱砂痣红得刺目。欧阳凡立刻拉回女婴的手……
殿外秋风呜咽,卷起漫天纸钱。一百零八名僧人诵经的声音飘进来,却盖不住灵前那压抑到极致的寂静。两个孩子出奇地安静,睁着澄澈的眼睛望向棺椁,仿佛在等待那个永远不能赴约的拥抱。
太后头七。
辰王府,白烛摇曳,冷风卷着纸灰在青砖地上打着旋儿。
辰王一身素白孝衣,发冠未束,墨发垂落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指尖着灵牌上"孝慈"二字,那是太后生前亲笔所题,如今却成了冰冷的刻痕。
"母后……"他低唤一声,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石碾过。
窗外更深露重,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轻缓却沉稳。辰王未回头,却己知道是谁——这世上敢在宵禁时分踏入辰王府的,只有一人。
"七弟。"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醉意,几分笑意,却无半分哀痛。
辰王脊背微僵,却仍跪着未动。
皇帝踱步至灵前,指尖拂过供桌上的糕点,那是太后生前最爱的桂花酥。他忽然轻轻哼起一首童谣,嗓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月儿弯弯照宫墙,娘亲摇扇哄儿郎。**
**莫怕夜半惊雷响,娘在身旁护安康……"**
童谣唱罢,静得可怕,唯有烛芯爆开的细微声响。
皇帝盯着太后的灵位,忽然笑了:"皇额娘,您可还记得这首曲子?小时候,我总趴在窗边,听您教七弟唱……"他顿了顿,声音渐低,"您却从未教过我半句。"
辰王指尖微颤,却仍沉默。
皇帝忽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剜向他:"我虽不是你亲生,可我早己把你当母亲啊……"这句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多年的怨与痛。
辰王终于抬眸,对上皇帝的视线。烛光映照下,兄弟二人的面容竟有三分相似,可眼神却天差地别——一个如寒潭死水,一个似烈火灼烧。
他想问,为何要派人暗杀自己?他这些年替皇兄南征北战,平叛乱、定边疆,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换来的却是淬毒的冷箭?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可笑。
——重要吗?
皇兄要杀他,从来不需要理由。
辰王缓缓垂眸,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像是认命,又像是解脱。他重新俯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对着太后的灵位重重叩首。
"臣弟……恭送皇兄。"
这一拜,拜的是君臣,断的是兄弟。
皇帝盯着他伏低的背影,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冷笑。他拂袖转身,踏出灵堂时,夜风卷起他的龙纹袍角,也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辰王仍跪着,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首起身。
烛泪垂落,如血如泪。
欧阳凡倚在雕花窗边,更深露重,她却只披了件单薄的素纱外衫,任凭凉意渗入肌骨。
"娘娘,夜深了。"杏儿捧着狐裘过来,却被她轻轻摆手屏退。
窗外,一弯残月孤悬,恰似那日辰王府灵堂里将熄未熄的白烛。
她望着那个方向,胸口像是压了块浸透冰水的棉絮,又沉又冷,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