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在解剖室闻到腐臭味时,钢笔尖在记录本上洇开了墨团。
第西具了。她掀开白布的手微微发抖,这具从闸口捞上来的男尸左手小指呈不自然的弯曲,与前三具尸体如出一辙。作为圣约翰大学医学社唯一的女学生,这种秘密验尸本该让她恐惧,但更可怕的是尸体口腔里的发现。
"林同学,有进展吗?"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从气窗翻进来,袖口还沾着传单的油墨味。这是学生自治会主席周延之,三天前他在码头工人夜校发现这些尸体都有个诡异共同点——后槽牙嵌着微型铜管。
林疏桐用镊子夹出铜管里的油纸:"这具也有,但这次不是数字。"她将纸条对着煤油灯展开,上面画着古怪的图案:无头菩萨坐在莲花上,右手托着破碎的玉扣。
“周延之突然抢过纸条:"我见过这个标记!"他在满墙的抗议照片中精准抽出一张——码头仓库火灾现场,焦黑的梁柱上隐约可见同样的无头菩萨涂鸦,"上个月海关查获的走私鸦片箱底,也有这个图案。"
子夜的钟声传来时,解剖室的门突然被撞开。工友老吴满脸是血地扑进来:"巡捕房的人往这边来了!说是抓共党分子!"
周延之将纸条塞进怀表夹层,转身推开标本柜后的暗门:"走地下排水道!去圣母堂!"林疏桐最后回头看了眼尸体,月光正照在尸体的右手虎口——那里有块陈年烫伤,形状像极了《申报》登过的夏府账房先生照片。
宋楠在圣母堂地窖找到第三具无头菩萨像时,终于发现了夹层里的账本。
泛黄的册页上密密麻麻记着船期,在"瓷器"的条目旁标注着奇怪的数字。当他用夏清河教的《楚辞》页码破译法解读时,冷汗渐渐浸透后背——"昭和八年三月廿一,青田石二十箱经吴淞口转横滨,收货人藤田"。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宋楠吹灭蜡烛的瞬间,听见铁器拖过石板的声响。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出来人手中的日式短刀。
"宋少爷好手段。"穿长衫的男人摘下礼帽,露出左颊的蜈蚣疤,"可惜夏公子等不到你了。"他踢翻角落的木箱,数十张照片雪花般散落——全是夏清河被囚禁的画面,最后一张日期显示是三天前,背景里有军舰的桅杆。
宋楠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照片里夏清河的手指以诡异的角度弯曲,但让他肝胆俱裂的是对方颈间佩戴的物件——本该在运河老艄公手里的半块玉扣,此刻串在银链上,贴着夏清河渗血的锁骨。
"想要他活命,就拿《溪山行旅图》来换。"账房先生用刀尖挑起照片,"明日亥时,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过时不候。"
瓦砾坠落的声响救了宋楠一命。当周延之抱着林疏桐滚下暗道时,账房先生的飞刀擦着宋楠耳际钉入砖墙。西人在地道里狂奔的喘息声中,宋楠听见女学生颤抖的质问:"你们到底是谁?这些尸体和夏家..."
"小心!"
周延之突然将林疏桐扑倒在地。暗弩擦着他们头顶飞过,将追兵的惨叫钉在石壁上。宋楠在混乱中摸到块冰凉的金屑,借着火折子看清是鎏金圣餐杯的残片——杯底刻着的"夏"字正在渗血。
夏清河在昏迷中听见了轮船汽笛声。
咸腥的海风里混着硫磺味,这让他想起被囚禁在货舱的第七天。藤田当着他的面,把《芥子园画谱》浸入硫酸,泛黄的纸页上浮出军用码头的地形图。原来父亲书房里那些山水册页,都是用水印术制作的走私地图。
"醒了?"大太太的翡翠护甲划过他溃烂的指尖,"你以为宋楠能救你?"她突然尖笑起来,将电报拍在他胸口,"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拿着假情报去换了个死人!"
夏清河模糊的视线里,"宋楠坠江"的标题刺得他眼眶生疼。他疯狂摇头想撕碎电报,却发现双臂被铁链吊在舱顶。藤田的军靴踩住他晃动的影子:"夏君应该感谢令堂,若不是她发现你在窗框刻摩斯密码..."
货舱的铁门突然洞开。穿学生装的少女被推进来时,夏清河看见了林疏桐胸前的校徽。大太太掐住女孩的下巴:"这位林小姐在查码头尸体,居然查到了我们船上。"她突然将枪管塞进夏清河掌心,"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亲手处置她,要么看着宋楠的人头漂进黄浦江。"
林疏桐的眼镜碎了一半,但她看清了夏清河背后的舱壁——那里用血画着残缺的无头菩萨,莲花座下藏着串数字。当夏清河颤抖着举起枪时,她突然用德语大喊:"照片!虎口烫伤!"
枪声与汽笛同时炸响。夏清河在最后一刻调转枪口,子弹击碎舷窗的刹那,他看见藤田背后浮现的鬼影——本该死去的扫洒婆子举着铁钩,钩尖正滴着守军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