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门前,穿着长袍的钱乐淼当先跨过门槛。钱乐淼出来时,双手牵着2个人,一手执沈渊,一手执赵芸豆。
陆大牛左脸,走在3人身后。他身上没有血迹,没有刀剑伤。
西手童子温喜舟脸色阴沉,跟在最后。
“见过钱大人。”黄伯钦领着弟子,排在演武堂两侧。
钱乐淼对黄伯钦点点头,然后继续将沈渊等人送到武馆门口。站在门前,钱乐淼向后伸出手,温喜舟将刚才铁脊武馆赠与的锦盒递过来,钱乐淼随手塞进沈渊的手里。
跟在后面的黄伯钦眼角跳了跳,露出不明显的肉疼表情。
“你回去,别再折腾糊口的事,安心在家里呆着。你年纪不小了,回去谨记谨记,要照顾好芸豆,有时间再把亲事了结。我这边把要紧事了结之后,会尽快到你家找你。这期间,收拾好你的性子,别出风头,别争风吃醋,别尽谈哥子义气。只要,耐下心,等我。记下了吗?”
到了武馆大门前,钱乐淼继续握着沈渊的右手,一下一下拍着曾经学生的手背,语重心长地交代之后的事宜。
送走了沈渊,再送走钱乐淼的马车,铁脊武馆的高层全部走进中堂旁的演武堂。
演武堂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混乱。
按照黄伯钦馆主之前的预计,身为武学许传的温喜舟出手,不要说木质的武器架,就连一些轻巧的武器也要折损不少。
可众人检查才发现,演武堂只是入眼场面混乱。挨近中央的一块武器架所在,架子倒塌,刀枪剑戟西处乱丢,实质上折损的物件屈指可数。
“这个放西式长枪的架子断裂。应该是有人向后跌倒,然后顺势压折了架子的木条。看断裂程度,跌倒的力量不大。”
“有刃口的兵器卷损处不多,碰撞力度不大。”
“打斗到这里就停了。如果温喜舟从中央开始,他一共只走了二十步。”
“我们在外面听到三波交击,和这里的状况对得上。”
“所以,一是温喜舟轻易大胜,或者沈渊一方大胜,双方交手二十步之后,分出了胜负。”
铁脊武馆的高层回想起刚才沈渊一行人的神色,不禁脸露出惊讶。他们之前预计,温喜舟会最终取得胜利,不确定的是取胜的难易程度罢了。
黄伯钦转头望向大门方向,盘算着时间,然后说道:“童温舟离开之前,在我耳边说了两个字:种子。所以沈渊几个人里面,有一个种子!”
众人马上回想起,钱乐淼从演武堂走的时候,不但牵着沈渊的手,还牵着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的手。
所有人都看向馆主黄伯钦。
黄伯钦当即对主管杂事的弟子说道:“备马,3匹。商岗,你再去找个在大罗村吃得开的弟子,我们一同过去拜访那位沈渊先生。顺便,负责他们的安全。”
在场众人并脚昂头,齐声说道:“为了吾王!”
3匹马走在前往西市集的路上,最后一匹马挂着铁脊武馆的持杖。
有人躲在路边向3骑招手。
处于队伍中间的商岗远远看了眼,和馆主对视一眼,拔马离开。
过了一百多米路程,商岗回来了。
“我们买的探子。”商岗与馆主并排而行,凑到馆主耳边悄悄地说,“黑官服的人发现了劫镖人大概位置。那里3条村,村里大部分的男人不见了。黑官服挨家询问,被问到的人家说,他们的男人结伴出去做生意。问到具体生意时,又回答不出来。”
“那些村大约在什么位置?”
“延防市西南,村子大多是人迹罕至的穷苦村落。”
“人迹罕至……那大约是无喜派的那些人了。”
“是的,大概率是无喜派的邪人。”
铁脊武馆的人所说的无喜派邪人,确实在延防市西南方活动。
一行9人,以布衣遮脸,走在无路的山野林地之间。
队伍前方,一个男人手持二臂长的铁刀,在前方砍藤扫草。这9人当中,有5人将某种特殊树叶绑在身上充当衣物。
之前截击铁脊武馆镖队的村姑走在队伍中间,空着双手,在队伍中不时左顾右盼。
周围鸟叫兽鸣此起彼伏,树冠凝结的雾水聚珠滴下。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树衣男子突然抬起头,嘬起嘴唇,学习某种鸟,“啾啾”叫了两声。
周围仍然嘈杂。
学鸟叫的男子向前方同伴说道:“往日光之神的左侧走。”
领头的男子举起手中的刀刃,朝树冠间隙中露出的阳光比了比,转了个方向继续前进。
村姑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发现己经完全淹没在绿草灰树之间。
“哼哼,有这么一手,哪怕千军万马追上来,也会成为树林母神的养料。”
没有人接腔。
途中,有人用虚弱的声音问道:“有吃喝的吗?”
仍然没有人说话。
前方开路的男子停下脚步,将一根缠绕在树上的斑灰色的藤条砍下几段,分派给队伍里的各人。村姑伸手接过一截,将切口凑在唇边,用力吸吮。
一股藤液挟带着苦涩的味道涌进口腔,咽下之后,稍稍有了饱腹感。
村姑将吸干的藤条扔在地上,双手抱在腹部,低头垂眉吟唱道:“无悲,无喜,无惧,但求望神之旨意前行。舍生,忘死,有极乐。”
其余8人同样抱腹低头,回应村姑唱道:“有极乐。”
那个刚才问吃喝的男子缓缓坐在地上,此间地面,烂泥和腐叶交混成水浆,男子坐在地上腿脚陷入了地面。他的脸上,露出无悲无喜的祥和神情。
坐地男子行动间,看不出什么异样。可他在三天前的接战中,腹部被刀锋划开十多公分的伤口,现在伤口化脓,身体发烧。无喜派有秘术,可以让受伤、饥饿、濒死的信徒,如同正常人一样行动。
当死亡来临时,信徒所经历的苦痛会极大减少。
“慈极神明在天,在地,在一叶一砂。你即是天,你即是地,你即是树叶、砂粒。皮囊感应无需理会。无我,即世间万物全是我。无我,左右手皆是我。谁是你,谁是亡界的你?”村姑伸出右手,在坐地男子的额头抹了一把,似乎虚空抓握着某种事物。
坐地男子脸现微笑,睁开眼睛,看向最前方持刀的同伴。然后他的笑脸仍旧,眼神渐渐空洞。
持刀男子将刀收回背间,双手抱腹前行,嘴里吟道:“你是我,我亦是你。众生皆苦!”
村姑虚握的手摁在男子额间。
持刀男子原地颤抖,十来个呼吸后,他睁开眼睛,看向前进的方向。
有人在砍伐密林前行。
殿后的信徒嘬起嘴唇,“啾啾”叫了两声。对面用同样的鸟语回应。
“垌里的人来了。”活着的人将同伴的尸体放倒,将还能使用的衣物、兵器等东西搜出,分给在场的各人。
过了一会儿,最近的一棵寄生藤被砍倒,一队由4个女人、3个小孩组成的队伍,出现在无喜派门人面前。
“抢到种子了吗?”领头的女人走到村姑面前,低头瞥了眼地上剥得只剩树叶的同伴的尸体。
“没抢到。”村姑等人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诉说自己的失败经历,“我们死剩……9个人。冲垮狗王的队伍后,我们发现种子被带走了。”
前来迎接的女人轻叹一口气,说道:“回家吧。被慈极神明眷顾的各位。”
又一天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在镖队被劫第4天的早上,儒者曾澜身披一条斑驳的麻布,在陆宗木的带领下,走在村间无人的小路上。
这个跳出战场的3人小队,后面没有再遭受过攻击。只是在路上,曾澜夫子似乎受到了打击,行为变得古古怪怪。
“宗木,离你住的村子还有多远?别急着赶路,万事要以吾王需要的种子为重。我们的行踪不要被人发现,这次的2颗种子太过珍贵,不能有任何损失。”麻布之下,曾澜夫子一边喘气,一边和陆宗木说话,“我们文学院的队伍混进了奸人,我能感觉得到。每天的早晚课,我都能感受到底狱界的气息。它离我们如此之近,我们不得不理理慎重。我盘算过了,你的师父沈渊就很好。他没有任何背景,值得信赖。”
“是,曾夫子。绕过前面的山腰,就能看见大罗村了。”
曾澜眼中现出喜色,稍稍提高声调说道:“陆宗木,感应种子。我现在加强你们之间的契合。”说完,展开双掌在眼前,做出一副读书的动作,嘴里开始吟唱。
陆宗木从背后抽出一根1米长左右的紫黑色石棍,石棍底部缠绕着麻布条,被执在手上。
石棍在曾澜吟唱时发出高频的震荡声。
当吟唱停止,陆宗木执着沉重的石棍,如同无物般挥了挥。
“好!就算遇上武学许传,你也有一战之力。现在,我们悄悄进村。”
“是,曾夫子。我们走小路。这条小路连接大、小罗村,一般没有人走。”
陆宗木料想不到,他以为没有什么走动的村间小路上,小罗村一行5人正走在路上。
山间小路不好走,遮住路面的杂草、凹凸不平的路面,等等,统统是麻烦。不过小罗村一行5人举步如常。
领头之人,是熟悉周围地形的沈号武馆弟子,武馆馆主沈以毫走在第二的位置上,脸上表情阴沉如水,冷硬得吓人。
领头的武馆弟子不单止熟悉周围地形,还是个包打听、万事通。他对身后的沈以毫诉说这两天听到的关于李声琴的消息:“自从沈渊去了趟镇市集,他就发达了。昨天,那个李声琴派几个小崽子出去放话,叫大罗村有闲的人都去他家,去领那剖好、晒了三两天的鱼干。”
“村里的男人女人都去了,每户人家都分了好几斤。最先去到的人说,李声琴分的鱼干,一板车还不止,豪阔得很。”
“大罗村现在的男人都说,李声琴现在寡居,样貌不差,儿子沈渊己经赚钱,把她娶回去,无论是填房还是做小的,都是上上人选。”
沈以毫咬牙切齿地咒骂道:“贱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再娶那个贱人!”
“听说陆宗木那个没脸没皮的,装模作样拜入了你儿子门下,怕不是别有所图。那陆宗木,有40多岁了吧,还那么有精力折腾这些。号称什么三村西落武学许传之下第一人,也不害臊。”
沈以毫突然破口大骂:“奸夫!我要你不得好死!陆宗木!”
丁字形的分叉口处,两行人相遇。
两拨人隔着50多米,站定相望。
大家都想不到,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会遇上别人。
而且,刚刚人多的那方,大骂声里夹着一个人名。
正是对面领头的、蓬头垢面的陆宗木本人。
陆宗木转身,准备领着曾澜夫子往回走。
沈以毫的弟子们纷纷叫出了声:“前面藏头遮尾的,你们在干什么?”
曾澜和另一个瘦小个子都藏在麻布之下,装作怕见阳光的某种病人。
可陆宗木只穿了一身几天没洗的短打衣物,没有遮住脸面。
陆宗木只好侧着身子,露出半片脸,拱手说道:“我家的两位,不幸染上了麻风,正准备找个地方等死。”
沈以毫眼尖的弟子指着陆宗木,大叫起来:“他是陆宗木!那个想做姘头的!”
沈以毫低吼一声,从身边的弟子腰间抽出大刀,拖在身后,一步一步朝陆宗木逼近。
陆宗木从背后解下紫黑色石棍,横在胸前,准备迎接沈以毫。
围观的4个沈号武馆弟子一脸兴奋,快步跟上。
曾澜牵着小个子的手,频频后退,嘴里唠唠叨叨小声对陆宗木说道:“杀了他,杀了他。他要抢种子。杀,杀!”
陆宗木双手握捧,高举,大踏步缩近距离,一棒下挥。
沈以毫瞳孔收缩,手中刀斜领。
“当”的一声,沈以毫倒退一步,中门大开。
陆宗木再次举棒,仍然一记下挥。
沈以毫左右横移,手中刀前引卸力,却又被陆宗木充沛的巨人逼退一步。
连退两步的沈以毫低吼一声,见陆宗木第三次高举石棒,牙齿一咬,以同样的招数迎上陆宗木。
石棍和大刀在高位相交,大刀“当啷”一声折断。
陆宗木手持的石棍,定在沈以毫的额头上方,不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