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说得露台其实是栖霞宫东殿北端的一处临崖小场地。
因是皇家行宫,一体用料全是与金陵禁宫无二,汉白玉雕花栏杆,汉白玉镂空鼓凳和石桌,地上铺的都是青白雕花汉白玉石砖。
“雪雁,你扶着姑娘,我去搬把椅子出来,石凳坐着有些凉。”
芳官儿说着就转身回去,不多会儿就搬出来一把太师椅,上面兀自趁着软垫。
林黛玉自打小产后,卧床己有多日不曾出来,如今站在太阳地里,暖暖的阳光让她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
“姑娘,坐下晒吧。”
雪雁提醒道。
林黛玉搭着雪雁的手,睁开眼道:“把椅子搬到栏杆边上,我想看看风景。”
芳官儿雪雁闻言,便将椅子挪到悬崖边的栏杆跟前儿,林黛玉这才走过去。
这里临崖,正好能一览山下的风光。
只见栖霞山到处都是团团红色,好似一簇簇火焰一般,绵延开去。
“有些日子没出来,这山下的枫叶竟都红了。”
林黛玉说道,言语之间略带喟叹。
雪雁笑道:“可不是,秋天都快过完了,再有几日都要立冬了,这时候正是枫叶红的时候。”
林黛玉轻轻一叹:“是啊,又快立冬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她的声音低低的,淡淡的,似在回着雪雁的话,又似在喃喃自语。
雪雁见她情绪又有些低沉,便道:“姑娘还记得那年咱们第一次乘船从扬州到京都嘛?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可京都这时候都冷的跟冬天一样,姑娘那天起得早出去了,让我睡你的被窝,嬷嬷进来把我好一通收拾,又掐又拧,可疼可疼了。”
雪雁噘着嘴,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如今说来还是恨得牙痒痒。
林黛玉嘴角勾起一丝回忆,回过头看向雪雁:“谁能想到现如今嬷嬷还得靠你养老。”
雪雁摊手道:“她是没儿没女的寡老婆子,我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念她带过我一场,我不给她养老还有谁给她养老。”
说到这里,雪雁又笑道:“那时候她老叫我小蹄子长小蹄子短的,如今求着我,天天雁儿长雁儿短的叫,真是肉麻。”
林黛玉听她说的滑稽,也忍不住笑容多了起来。
山腰的枫叶火红如炽,远处的金陵城屋舍俨然,秦淮河如一道玉带一般蜿蜒而过。
碧空如洗,阳光明媚。
她转身坐下,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的温煦,浑身也暖洋洋的。
此情此景,如果宝玉还在,湘云还在,宝钗还在,探春姊妹几个还在,一定会有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句出来。
“如果宝玉在,会怎么写枫叶呢?以他的细腻心思,多半是风过枫林声细细,叶落心头意迟迟吧。
湘云大抵会写叶落知秋意,风来诉别情。
宝钗呢,她大概会写叶落归根终有日,人间聚散总无常。
“红枫似染离人泪,一夜秋风满院愁。”
林黛玉喃喃自语出声,雪雁和芳官儿彼此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
这些日子以来,林黛玉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过往种种,那些曾在她生命里存在过得人和事,竟格外的清晰,仿佛一切就在昨天。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无边惆怅,那些人那些事都离开了。
而她对那些人的记忆也将慢慢日复一日的黯淡下去,首到有一天,她再也无法在脑海拼凑出他们的样子。
她缓缓睁开眼:“雪雁,去帮我拿笔墨纸砚出来,我想写点东西。”
雪雁乖巧的应了一声,回身小跑进去。
不一会儿就用托盘端着笔墨纸砚出来,芳官儿替林黛玉磨墨。
林黛玉便拿起毛笔,在纸笺上写下了:“一片痴心寄潇湘,几回梦里见红妆。秋风不解离人苦,垂落桃花满地伤。”
林黛玉写完,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贾宝玉清澈如水的眸子。
她心中酸楚,又抽出一张纸笺,写下:“眉间一点愁如画,眼底千般意未央。愿化春风随君去,不教孤影对斜阳。”
她的笔不停,写下一首首贾宝玉当初写给她的诗,尽管她曾经烧过一次,但早己烙印在心底的东西,哪是一把火就可以烧的干净的。
写完了贾宝玉的,又写史湘云的,写探春的,写迎春的,写惜春的,写李纨的,写薛宝钗的。
但凡她在场的,听过的,记得的她都用一张张纸笺凭着记忆书写下来。
哪怕王熙凤只留下:一夜北风紧,这一句,她也记上。
雪雁和芳官儿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的研墨和整理。
写完这些,好似花费了她许多的气力,她懒懒的躺在椅子上晒太阳,贪婪的享受那份热烈。
不知不觉,晌午过半,忽的雪雁看着山腰处道:“姑娘快看,那好像是鸾小姐的马车,鸾小姐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