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楼,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每日出入无不显达。
入得八珍楼,最低没个二百钱银子连口像样的茶都喝不到,更别说进来吃酒席。
随便一桌几个菜都得四五两银子,当年贾雨村高中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都没舍得来八珍楼吃一次。
现如今面前这一桌子没怎么动过酒席,怎么着也得十几两银子。
但他自恃身份,这几位贵公子没有邀请,他并不打算动筷喝酒。
尽管酒宴迷人眼,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鼻翼眼神。
贾雨村见这些贵公子跃跃欲试,他便接着道:“诸位莫急,这还未必稳妥。如若这人真的就死于箭伤,饮食接触都没有嫌疑,想要买通人手顶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王健道:“那以先生之见呢?”
贾雨村道:“可做两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道:“这其一,就是动用关系,买通中间环节,让人顶罪。只要有一个亡者的对头出来顶下致死罪过,给一大笔钱安顿家小,也能脱罪,但是难就难在,此事以密成,如果找不到这么一个愿意定罪的人,就麻烦了。”
“这第二嘛,就是从首告入手。公子适才说,死者是漕运总督衙门的人首告,但是依照本朝律令,人命官司首告,必须为亡者血亲家人才有资格首告,如果没有血亲家人出面首告,视关系亲疏的亲戚也行,如若连亲戚也没有。基本就是悬案,官府仅出面殓葬而已。”
“如今亡者是漕运总督衙门代为首告,说明亡者此地并无家人亲戚、、、、”
冯紫英插话道:“死的那人正是大如州原籍的人,家人都在大如州老家。”
贾雨村眉毛一挑,心中顿时一动。
面上道:“这就是了,亡者在京城并没有家人至亲,故而是漕运衙们代为首告,然后官府控制凶手。再等送信的人将消息送到亡者家人手里,等亡者家人到案后,才会进行审案。”
王健起身道:“你是说,买通亡者的家人,让他们拿钱后,放弃首告?”
贾雨村捋着胡须点头道:“也是也不是,并非如此简单。用重金让亡者家人放弃首告只是其一,让官府放手才是其二。命案当下,众所周知的事情,纵然亡者家人放弃首告,官府要结案,总得要用一个合理的理由吧?总不能卷宗上就写亡者为箭矢所毙,家人放弃首告,故而结案?若是如此,刑部那一关就过不了。”
见众人都被自已的话所吸引,贾雨村继续道:“所以,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贵府动用人脉,务必要收买官府长官,让他按照这个意思结案,而结案的理由也要给人家安排妥当,那就是重金买通亡者家人,让他们放弃首告。如此双管齐下,牛公子致人死亡的罪过,便能最大程度的摆平。”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王健道:“先生到底是当过知府的人,一番话下来着实受益匪浅。”
他扭脸儿道:“世兄如果觉得先生所言在理,现在就可动身布置。尤其是去大如州的人,务必办事妥当才行。”
牛跃骁道:“可是茫茫大如州,哪里去找死者家人?”
王健道:“死者姓名籍贯顺天府总有的。”
牛跃骁道:“顺天府的籍贯只到大如州,下面压根就没有。”
贾雨村道:“那人应该是大如州的漕衙,运的也应该是年底交付户部的大如州漕粮。因而死者详细花名册应该是填在大如州。想要知道死者家人详细地址,就必须到大如州知府衙门案牍库查找。”
此言一出,众人又默不作声,王健道:“大如州的案牍库,不是大如州知府衙门的人怕是进不去吧。”
贾雨村道:“那是自然,案牍库虽不如藩库严密,但也不是等闲之人可以轻易出入的。”
王健看向贾雨村道:“你曾做过大如州的知府,清楚其中的行行道道,你如今可能进得去案牍库?”
贾雨村摇了摇头:“我虽然进不去,但是我能让进得去的人帮忙查找。”
“大如州管案牍库的是同知,与我同科,同进士出身,当年我在位时并未薄待于他。自我被革后,年年都有书信往来,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如我出面请他帮忙,当十拿九稳。”
王健拱手道:“那不如就请先生亲自出马,跑一趟大如州。事成之后,不光镇国公府铭记先生恩德,就是我们弟兄几个也感念先生仗义出手,日后自有厚待。”
贾雨村起身道:“非是小可不愿相助,只是、、、只是我此番来京,是在为了起复之事。今儿刚承荣国府贾公答应,为我谋定起复之事。如若我现在去了大如州,一来一回少说六七天是要的,一路辛劳我自是不怕,只是要是吏部下发委任文书,而我又不在京里,岂不要命?”
牛跃骁道:“先生大可放心,现如今起复的都是八品县丞开始,逐渐委任高品秩长官。先生如若想平调知府四品衔,起码得等到冬月。如果先生能相助替族弟脱罪,镇国公府必不让先生吃亏。”
王健也道:“牛世兄所说不错,五品以下的官阶,吏部就能敲定。但是五品以上的官衔,没有朝中大官保举,是不成的。如果先生能仗义伸手,我牛家王家必可一同保举先生,一旦起复必是五品以上。”
“神武将军府冯家也愿保举先生。”
“我修国公府侯家也愿保 。”
“治国公府马家也愿保”
“缮国公府石家愿保。”
“我辅国大将军府卫家也愿保举先生。”
一时间在场几位公子纷纷出言,他们无一不是武勋子弟,攀上一个就相当攀上一座庞然大物。
如今竟有这么多大人物的子嗣一同作保,那可非同小可。
贾雨村心中激动以及,暗自得意于当日不顾体面也要给几位贵公子留个印象。
如今天公作美,自已若然成功,不仅起复之事无虞,甚至这以后仕途也不可限量。
一念至此,他霍然起身,义正词严道:“几位公子能为朋友两肋插刀,我贾某人忝读圣贤书,岂有不舍命陪君子之理,诸位放心,贾某必当全力以赴,促成此事。”
牛跃骁道:“好,先生高义。此去大如州,我全权委托先生。一应银钱,马匹,舟楫,随从全部镇国公府出,劳烦先生这就随我回府。今日就动身。”
王健道:“世兄,如有我等几人能效劳之处,悉听吩咐。”
牛跃骁一一谢过,这便带着贾雨村下楼去。
等牛贾二人走后,众人这才长舒一口。
“想不到我们几个平日自命不凡,真要遇到点事,还不如人家一个革员,想想真没意思。”
“前儿水溶袭爵了,那场面简直了不得,同是武勋之后,我们连水溶指甲盖都比不上。”
“希望这次老牛能出来。”
“健人,你老子是回来了吧?”
“叫我王健、、、、”
“好的贱人、、、”
“健哥儿、、、健哥儿、、哎呦喂,我可找着您了、、、老爷回来了”
还是刚才那个窗口,只是这次换成自家小厮。
“老爷回来发了老大的火,说要拿你呢,健哥儿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王健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