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雨村今儿的心情着实不错,一扫前两日的惶恐。
原因无他,只因刚才被荣国府当家人贾政召见,一番长谈下来,自已应答得当。
那政公已经答应从中斡旋勖助,而且还不要自已掏银子。
他知道革员起复,最低没有几千两银子可打不通关窍。
政公只说银钱之事不要他费心,妹婿早已准备妥当。
至此无需他再操心,只等吏部任命文书下来就是。
事也至此,他这些日以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落到了实地。
委实让他一扫阴霾,心中愈发感激林如海大力相助。
从贾政那里出来,他本欲去找林黛玉诉说这个好消息。
一问贾府下人,才知道林黛玉去了亲戚家。
他倒也没细问,既不见林黛玉,就回身准备回客房去。
只在路上正碰到府上的贾琏小两口子,联袂去往贾政房里。
他略微见礼,正要走。
王熙凤上下打量叫住道:“你就是林妹妹一道上京来的贾先生吧?”
贾雨村知道这肯定是府上哪位少奶奶,也不敢多看,只拱手道:“正是。”
王熙凤微微一笑:“看先生的样子才从老爷屋里出来?”
贾雨村道:“适才政公召见,这才、、、、 ”
“哦、、、”
王熙凤抿嘴笑道:“先生客居如果烦闷,不妨出去走走看看,趁秋高气爽惠风和畅,也领略领略京都风光,光呆屋子里,人都发霉了。”
说罢轻笑一声,和贾琏双双走开往贾政屋里去。
“他是谁?”|
“林妹妹的启蒙师傅,原是有功名在身的,后被革了,如今想要起复,借着林姑父的路,来走关系的。”
“我说呢,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个官身,不过走起路来那几步姿势,确实像个官老爷。”
“呦,行市见长啊,还能看人走路姿势判断人家身份。”
“、、、、”
两人议论声很小,贾雨村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但王熙凤刚才那一句出去走走确实让他心中一动。
索性便不回客房,一路从抄手游廊走到仪门,从西角门出了贾府,来到宁荣街上。
绕着荣宁两府大门前走了一遭,心中愈发开心,如今攀上这么大的靠山,对以后的仕途来讲,绝对不可限量。
他捋着胡须,心情相当愉悦。
当下从宁荣街往北走到了白虎街,又踱着步子来到中轴圈儿。
他站在四街中心,望着那笔直的玄武街尽头,皇城巍峨,心中感慨万千。
曾经自已也算天子门生,进士出身,风光无尽。
不曾想短短几年,竟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自个人也不免一阵唏嘘。
他暗自打定主意,此番如果起复成功,定要收敛脾性,决不能锋芒毕露,招致同僚嫉恨。
他暗自喟叹片刻,便背负着手,乘兴而游。
事实上,这京都最繁华啊的地方,当年他高中进士时,也曾游览过。
只如今时隔多年,重游故地,境遇心情天翻地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贾雨村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欲再走,忽听对面楼上有人叫自已。
“贾先生,这里、、、、上来一聚。”
他循着声音瞧去,只见八珍楼上临街一处窗户边,探出一个少年的头来。
他看着眼熟,认出是前两日在运河边那伙贵公子中的一个,只叫不出名字。
他赶紧抱拳示意。
那贵公子喊道:“贾先生楼上来一聚。”
说话间,又有好几个当日的贵公子探出头来瞧自已。
贾雨村忙道:“请了请了。”
说罢抱着拳,便往八珍楼去。
刚走到大门口,还不待跑堂的小二来招呼。
就有小厮过来领着他上了二楼雅间。
小厮推开门,只见一股浓重就酒席味儿扑鼻而来。
再看屋里,净或站或坐着六七位华服贵气少年。
当中一桌珍馐美味,酒菜丰盛。
他赶紧抱拳见礼:“几位公子,别来无恙啊。”
王健起身也抱拳道:“贾先生无需多礼,想请不如偶遇,今儿正好遇见,我等也好全当日先生相助之好意。”
贾雨村忙道不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王健邀请贾雨村坐下,便道:“我听闻贾先生当日说自已革员?不知先生是在什么任上被革的?”
贾雨村闻言一怔,他虽然不知道王健问这话什么意思,却还是老老实实道:“在下被革之前,出任大如州知府,四品官衔。”
“大如州?你做过大如州知府?”
王健旁边一个少年惊呼起来,正是冯紫英。
贾雨村不明所以:“ 如假包换的庚子科进士出身,大如州知府。”
王健眼中一亮,道:“那先生手里必然经历过许多刑名之事吧。”
贾雨村想起自已以前的风光日子,自得到:“一州刑名皆出我手,焉能不知啊。”
王健道:“上次运河边,我们一个兄弟射中了漕船上那个要抢我们猎物的人。如今那人今天死了,漕运总督衙门的人将我们这位兄弟告到了顺天府衙门,我们请先生上来,就想问问,如果从刑名之道来讲,我这兄弟可有免受责罚的方法。”
贾雨村闻言先是一呆,随即道:“依本朝律法,杀人偿命、、、这、、、、”
他捋着颔下胡须,正习惯性的说本朝律法,不曾想眼睛瞥到几人皆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已,忙改口道:“律法虽然如此规定,但如果苦主不告,则官府不纠。即使苦主首告,官府查究,这量刑深浅也有说法。总之涉及刑案,尤其是人命官司,这里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知道那位射死人的公子,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
王健闻言看向一边一个身材高挑,看起来年岁稍大些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有二十岁左右,也是十分贵气。
见王健投来目光,年轻人开口道:“他是开国武勋镇国公牛清重孙,一等伯扫北大将军牛继宗亲侄子,京兆府尹牛继业大人亲子。”
贾雨村闻言道:“既是如此背景,事情便转圜余地甚大。”
王健道:“先生直说,我等对刑名一道并不甚了解。”
贾雨村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先多问一句,这亡者是今天才死的吗?”
冯紫英道:“据所知,那人是今天辰时左右死的。”
贾雨村道:“这就好办了。换言之,死者是前日中箭,并没有立即死去,而是两三天后才死。在这期间,死者吃过什么?喝过什么?经历过什么?见过什么人?这些都有文章可做。譬如说,死者真的是死于箭伤吗?是流血过多致死?还是用药不甚致死?这些也都有发挥的余地。”
他这话一出,王健几人皆目露精光,仿佛豁然开朗。
贾雨村见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已这番内行的话,让这一帮贵公子们开了眼。
他继续道:“这就是我先前询问这位公子身份的原因,如果涉事的公子没有显赫背景,这里面的道道,可就是官府衙门说了算。但是如果涉事公子背景优渥强势,这里面的道道就可以深究,寻找脱罪的机会,甚至、、、啊诸位懂得。”
王健看向那年强人道:“世兄以为如何?”
那年轻人正是现袭一等伯,扫北大将军牛继宗亲子牛跃骁。
也是牛跃骧的堂兄,他本随衙役一道去往顺天府衙门闻讯详情,出来正碰见王健和侯赢卫若兰等人。
得知他们聚会商讨族地的事情,便一道跟来这里。
一众人都是纨绔公子哥,平日里吃喝玩乐游马弋猎惯了,一道正经事上干着急。
七嘴八舌也没个靠谱的主意,有说派人去长安通知牛继业的,有说说派人通知牛继宗的,还有说让老诰命进宫面圣的,还有说给顺天府尹施压放人的,甚至还有出主意说聚集人手,劫大狱的。
越说越没有准头,就在几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冯紫英刚好瞧见楼下贾雨村的身影。
这才想起他是革员出身,或者清楚刑名之事。
便唤了他来,不成想这贾雨村竟然还是四品知府出身,适才更是见解独到,十分内行。
牛跃骁听完觉得大为可行,见王健询问他的意思,牛跃骁道:“我看可行,顺天府尹吴天佑的母亲和家里老祖宗素有往来,吴天佑女儿当初选秀女入宫的事情,还是家里老祖宗促成,一进宫就封了贵人。如果老祖宗亲自出面,吴天佑这个人情他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