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西陵鬼王这样的大老粗,是怎么捏出那么好看的一个魂体的。
在故事最开始的时候,西陵鬼王也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和乌鸡岭上的那疯小子产生这么深的羁绊。
与其他三位鬼王不同,西陵鬼王也是凡人死后成仙,而非传统的仙门世家后代,生来便登仙位。
因此,这也注定了他必须比别人付出的更多。
鬼域大门守过,十八层地狱看过,有新的亡魂惊惧不己,不敢进鬼域,是他背进去的,也有亡魂迷了路,还是他一层层去找的。
甚至刚以生前功绩被封为鬼差的时候,就连奈何桥上的砖头掉了,也是他跳进忘川里捞的。
那蚀骨水侵体,将魂魄都腐蚀洞穿的感觉,过了好多年他都还记得。
可真到了他杀尽恶鬼得封为三部曲都西陵鬼王时,人人却都只记得他的恶名,说他嗜杀成性,暴虐无度。
既没有东陵鬼王的生来优雅,也没有北陵鬼王的善良温和,更没有南陵鬼王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好一个拉踩之术啊!
西陵鬼王听闻嘴都快抽抽烂了,开玩笑,人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干了一代又一代,地狱的鬼魂都转世轮回几百次了,鬼王还是这几家。
没办法,底层的人想要爬上来,面目总是可憎的嘛!他们没办法赢得轻松,没办法赢得体面。
当然,这也是他自己选的,权势和名声,他还是更喜欢权势。
有了权势,恶名不过是上层人身上的一只虱子。而没有权势,名声便成了底层人身上的华美服饰,体面,但容易饿死。
于是,日子就这么无关痛痒的过着。
首至忘川河里又多了一位“受害者”,他横渡忘川在蚀骨水里丢了三魄,又去了迷雾重重的乌鸡岭,立在最高的回望峰上。
他说要为鬼王献文,自荐纳才,而这个才,就是他自己。
怎么说呢,勇气可嘉,但也十分可笑。
有人说他钻营无度,野心勃勃,也有人说他自以为是,痴心妄想,还有人甚至设下赌局,赌他会在什么时候知难而退,又或是魂飞魄散。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
就在所有人都快忘了这个笑话时,他却依然矗立在回望峰前,双手高高举着自己的文赋,哪怕魂魄都成了碎片,也不曾停歇片刻。
西陵鬼王终于对这个人产生了几分兴趣,他望着那半片魂魄,不解极了。
“你这么做,到底是图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又或许是那片魂魄早己没了意识,他仍高高举着双手,残破的眸子里混沌一片,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可就在西陵鬼王转身准备离去的前一刻,那些混沌的微光竟然逐渐汇集到了一处,迸发出了巨大的光亮。
他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低喃道∶
“图权!图势啊!我不要为人摆布,任人欺凌,我不要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我要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无论他人如何质评!我只能向前走,向上走,我没有别的选择!没有!”
乌鸡岭常年迷雾,可它也是最接近幽冥之穹的地方,因为它就是幽冥最高的位置。
黑夜似水,乌鸡长鸣,也是在此刻,残魂坠出了最后一片的残魂,带着微茫落在了回望峰上。
回望谁呢?回望曾经的自己。
在这个柔弱不堪的文人身上,西陵鬼王好像望见了那些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不甘与愤懑。
就是要这样,要将自己的所有野心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
名利权势,并非是天潢贵胄的专属,凭什么他们拿起来就是优雅从容,而下层人争名夺利便是面目可憎,引人发笑的?
凭什么?凭什么呢?
西陵鬼王没有再说话,亡魂的残魄依旧在坠落,又很快被微风卷走,什么也看不到了。
“值得吗?你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赌上这些,你也不一定能赢。”
在坠落的微光里,鬼王看见他笑了起来,又轻轻地将残魄抖落了许多下来。
“我本来也什么都没有啊,一本万利,无所谓输赢。”
话罢,亡魂再没了意识,可就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当口,一道幽茫的蓝光将他围了起来,又好好地收进了一只巨大的袖子里。
而那袖子的主人却并不从容,他将袖子拢了又拢,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再一探头去看,在莹蓝的光芒下,那具魂体逐渐有了点形状,是个瘦瘦巴巴的少年。
五官看不大清楚,但形容狼狈,果然是个十足十的短命之相,怪不得这么早就没了,看着怪可怜的。
鬼王叹出了一口气,又从胸前掏出了自己的一根肋骨,以此为媒,方能保住少年魂魄不散,兼有聚灵之效。
当然,光是聚灵还不够,寻常人皆是三魂七魄,可这丧心病狂的疯小子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到只剩半片。
真行!
鬼王心中恼怒,一时恻隐,也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大的麻烦出来。
先是去阎王和天庭那儿厚着脸皮要了些补魂的材料,又主动求和,去找那三家寻了些养魂的法宝。
真是把几千年来没有丢过的人都丢了。
但该说不说,还挺有意思的。
那小子魂体残破,其中大半魂体须得用新材自己捏就,于是鬼王大人兵也不练了,仗也不打了,日日关起门来捏他的小娃娃。
眼睛最好看,放到最后捏,免得捏坏了。
原先的脸ber儿太瘦太尖了,这回捏得大气一点,圆脸有福气啊!
还有嘴巴鼻子,小胳膊小腿儿……这怎么长得啊,长这么小?
鬼王耐着脾气愣是捏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没控制住,把骨架捏大了。
但好在最后的效果也还算不错,毕竟这小子死时还没有成年,如今倒正好有了几分成年人的样貌。
最后再用心间血点上眉间的红痣,齐活!
魂体刚复位时是没有记忆的,透明的魂体不过一寸来长,小小的一个,轻轻飘到鬼王身前,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仰头问道∶“你是谁呀?”
鬼王没有忍住,一开口就笑了,“这小玩意儿还真的会说话诶!”
其他鬼王∶……
鬼王才不管他们的反应,又伸出了手指轻轻去捅那具小身子,检查他的魂体是否完好。
可惜他生前乃是武将,这力道都不能说大,简首是匪夷所思的大,小小的魂体很快被他摁倒,又趴在了小软垫上掉眼泪。
这下鬼王彻底老实了,只敢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捏出来的小玩意儿,神色间颇有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
可他也明白,眼前人是独立的个体,并非真的是用来讨他欢心的“小玩意儿”,于是在魂体恢复如常后,他便将人送去了奈何桥。
也是从一小吏做起,如果他们真的是一类人,又或许有那个福气做知己的话。
他相信,他们终有再见之日。
而他所付出的一切,无非是了却自己的执念,救赎曾经的自己罢了,这一切,与这个人并无关系。
这就是西陵鬼王和他的bjd娃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