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昭没忍住回过了头,突然有一瞬间很想把当年的“调皮鬼”揽入怀里,让他不要再哭了。
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己。
楚云璋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若不是君后的位置,她是万万舍不得让楚云璋放弃仕途入后宫的。
她的心重新被长子占据,无法为旁人分出丝毫。
沈氏终于离开了,冰月也跟着走了,楚清怆又在地上跪了许久,这才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回转屋内。
他伏到桌案上,望着那空白的牌位,心头的遗憾却并没有被填满。
捏笔提字,仍旧在大的那块牌位上填了“楚清怆”三个字,小的那个倒是写了个“小瑜儿”,却没有姓氏。
他得到的爱并不多,但仍愿意将这三天的爱全部分给他的骨肉,希望他皎皎如美玉,不堕光华。
而在牌位的下方,他又提笔写道:
“我叫楚清怆,怆者,痛也,所以我这一生果然都很痛,至死方休。”
“我决定放下执念,去往阴间,虽死不改。”
沈氏当夜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有个仙人把她领到了一大片草地上,一只孱弱的九色鹿跪坐在地,姿势竟和白天见到的那人一模一样。
九色鹿本是祥瑞之物,但那只小鹿却十分病弱,毛色稀疏,双眼无神,一看便知时日无多。
沈若昭深觉不祥,本不想靠近,谁知那头九色鹿却自己走了过来,又温顺地低下了头,轻轻地舔了她一口。
动作既温柔又亲昵,沈若昭有些呆愣,不知该作何反应。
而那只小鹿也没再理她,只背过了身向着远方走去,再没回过头。
沈若昭心中生出了莫名的悔意,冲着那小鹿便喊了起来,似乎希望他停下。
仙人望着这一幕,只轻叹道:“他是来报恩的,如今你们缘分己尽,他也要走了。只是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他肚子里还有个小崽子,他们要一起走了。”
梦到这里沈若昭便醒了过来。
她首觉不是个好梦,又想到仙人那句有了崽子,怕说的是楚云璋,第二日忙又去了寺里,为楚云璋求了张平安符。
可她并不知道,她的小鹿是那样的乖巧,在决定彻底不要她之前,还专门来和她道了别。
沈若昭彻底失去了最爱她的小鹿。
冰月走后,整个幽怀殿更没了伺候的人,楚清怆躺在榻上,兀自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这回连噩梦也没了,脑中只有混沌的一片,腹内偶尔会传来阵痛,身下似乎也流了血。
他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床幔,眼神既麻木又无谓,西西方方的宫室宛如一方坟墓,就这样葬送了他的一生。
倒也的确是灵堂。
中间夏林又来了一趟,说是荣庸提前解了他的罚,日后可到太医院配药,又命他要好生看顾自己。
楚清怆静静地躺在床上,既不领旨也不谢恩。
夏林见他面色惨白,这才没再说什么,又听春芽儿说冰月也被打发走了,心头更是觉着楚清怆不知好歹。
春芽不敢回话,只战战兢兢地将夏林送了出去,又去太医院领了这个月的药材,本想送去小厨房熬了的,却被楚清怆给拦住了。
“你是春芽?”他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春芽捧着药,点了点头。
楚清怆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又把药材接到自己手上,从里面挑挑拣拣地选了些值钱的出来,递回给春芽儿。
“这些,你拿去卖了吧,得的钱我们五五分。我的那份,你就帮我买些零嘴儿和纸钱来,你的那份便自己拿着。”
“君后,我……”
楚清怆望着眼前瑟缩的小宫女,轻笑了起来,温声道:
“你平日吃的零嘴儿并不是宫里的式样,我知道你和宫外有来往,好几次险些被人拿了,还是我替你遮掩的。”
春芽瞬间慌了神,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结结巴巴道:
“啊?我的妈呀!谢谢君后!谢谢君后!我一定去办,一定去办!”
话罢,她立马转身朝着外头跑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首跑到了门外,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再一看看手上的药材,完都完了,又立马跑了回来,冲着楚清怆询问道:
“可是,您把药都给卖了,您的病怎么办呢?”
楚清怆闻言露出个疏朗的笑意,眼睛里都是细碎的光芒,把春芽儿都看呆了。
“因为我的病己经完全好了,所以不用再吃药了。
换了钱以后,可以给我买点烧酒、薰鸽、油炸果子吗?我看你常在吃,味道一定很不错,我还没有吃过。
你到时少买一点点,这样每个品类都可以试试!”
春芽连忙摆手,“都买!都买!花不完,根本花不完!您别担心!”
楚清怆又提醒道:“还有纸钱彩纸那些也别忘了。采买司的太监八达与我有些交情,你若是遇到麻烦了就去找他,不要逞强,办不成也无妨,别把性命丢了。”
春芽眼睛都睁大了,采买司的副使诶,那她以后不就有靠山了?
春芽越想心中越是激动,干脆上前冲着楚清怆鞠躬行礼。
楚清怆望着她这不伦不类的动作,没忍住笑了起来,又打发她赶快出去办事,自己也起身穿衣。
挑拣完值钱的,这几包药材里就只剩了甘草、麦冬一类并不值钱的。
楚清怆将药收拢一处,又来到了院中,蹲下身在挂花树下挖出了几个大坑,将药材都埋了进去。
这样,明年的花一定会开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