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瞒过荣庸,荣明睿所居的王府如今被他团团包围,就是里面飞进了一只蚊子,他都要亲自过问。
得知楚清怆情势,当夜就潜入了王府。
他不敢露于人前,到时楚清怆早己睡下,陆尚开的药有镇静助眠的功效,所以今夜的楚清怆,比他以往在夜色下看到的都要恬静。
眼睛轻阖,挺翘的睫毛密密麻麻盖在眼下,嘴唇还有些微张,竟是一副再娇憨不过的睡颜。
便是在以前,荣庸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清怆。
那时他们刚成婚,荣庸的王府他怎么都待不惯,总是要闹着去书院,也不许旁人唤他王妃。
荣庸以为他是厌憎自己,恨嫁错了人,因此也总是躲着他,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可要从书房过,必要经过楚清怆的院子,有时荣庸也会耐不住性子,“顺路”去瞧上他两眼。
而楚清怆生怕荣庸找他同房,要么早早歇下,要么便会装睡。
可他装得又实在拙劣,一双眼睛闭得死紧,双手比那入殓的还放得规整,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会刻意放缓……放缓……
缓到荣庸再待上片刻,他都可能会把自己活活憋死的程度。
荣庸心头好笑,索性每晚都来吓吓他。
可有时,他也装得真入了睡,那时候,瘦弱的少年总是会蹙紧了眉头,一声又一声地疾呼道∶
“不要嫁人!不要!不!让我写完吧……求求……”
荣庸也就失去了驻足的勇气。
可到今日再想,如果当时他们都不那么自傲,又或者不那么自卑。
他主动低下头,告诉楚清怆,他从来从来没有觉得楚清怆不如楚云璋过,一首以来,都是他荣庸配不上楚清怆。
再然后,坦坦荡荡地与楚清怆以知己相处,为他扫清障碍,送他回书院,助他入春闱,亲眼看着他高中状元,打马游街。
那或许,楚清怆也会认真的看看他,对不对?
就在荣庸陷入到虚妄的幻想中时,楚清怆猛然睁开了眼,凄厉地喊叫起来∶
“小瑜儿……不要抢走我的小瑜儿……不!不要抱走他!不!”
荣庸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地便将他拥进了怀里,细细宽慰起来。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伤害我们的小瑜儿的……不怕,不怕好不好?”
明明是安慰怀里的人,可肌肤相亲的瞬间,冷梅沁香混着药草味道一起传入鼻腔的时候,荣庸竟然红了眼眶。
这是楚清怆才有的味道,要是早知道把这个人拥进怀里的感觉是如此的踏实与令人沉沦,过往的日日夜夜,他都不会再松手。
在这样温柔的劝慰声中,楚清怆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从荣庸怀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荣庸这才反应过来,生怕又吓到楚清怆,想也没想便道∶
“清清,是我呀!我是荣明睿!我是荣明睿!不是荣庸,不是……”
楚清怆又眨巴了一下眼睛,摇摇头,笃定道∶“不是的,你就是荣庸,荣庸是个大坏蛋!他的眼睛会吃人,嘴巴也是!”
“是吗?哈哈哈,清清说得对!”
荣庸局促地干笑起来,听楚清怆说起那双细长白眼,也憎恶起自己来,忙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故意露出几分傻气,这才问道∶
“那现在呢?清清再看看呢?我真的是荣明睿,不是荣庸啊!”
楚清怆似乎又困了,打了个呵欠,眯了眯眼,敷衍道∶“嗯嗯,不是荣庸了,不喜欢荣庸,讨厌鬼!”
“是吗?哈哈哈哈,他就是个讨厌鬼,我也不喜欢他……”
荣庸心中酸涩极了,又垂眸望向楚清怆,小心翼翼道∶
“清清,那你可以告诉我,除了眼睛和嘴巴,还有哪里你不喜欢吗?我可以改,不是,我可以叫荣庸改……改了以后,就不讨厌他了,好吗?”
楚清怆彻底睡了过去,并没有听到夜深人静时,有人发出的卑微的祈求。
一连多日,楚清怆都陷在了做纸扎里,一件又一件,似乎要把自己对孩子的爱全部倾注于这些虚无缥缈的物件上。
可当荣明睿真的把孩子抱到他面前时,他又认不出来,非说这不是他的孩子,问得急了,他还会焦虑地站起来,说要去找自己的小瑜儿。
因此,荣明睿只好彻底断了心思,再不把孩子抱到他跟前。
可又总不能真按方略知说的,任由他沉沦在死亡的幻境中吧?
于是荣明睿几乎每天都在和他斗智斗勇。给他念书,不听;给他讲故事,嫌烦;给他各种小玩意儿,扔了;给他最爱的零嘴儿,不吃……
荣明睿简首没了注意,又不能真的去抢,如今的楚清怆完全就是孩子心性,不讲一点道理,说急了就去床底下躲着,怎么叫也不出来。
甄如卿和方略知也来过多次,刚开始还想着帮他做完了就好了,谁知他越做越多,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首到那日,甄如卿从宫里带出来一个大包裹,三人围着将之打开,里头竟是一大堆眼熟不过的物件。
有爬床、摇篮、小弓、包被……都是宫里上好料子做的实打实的物件,可那式样又分明与楚清怆做的纸扎一般无二。
看起来就像是真人和纸人的区别。
甄如卿叹出一口气,“是陛下亲手做的,他说将这些物件拿给先生看,告诉他,孩子己经收到并用起来了。”
荣明睿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这……真的能行吗?
方略知沉不住气,也不管那些,索性拿了张爬床放在楚清怆面前,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可神奇的是,楚清怆本还忙着手头的活计,听完这话后,竟是立马笑弯了眉眼,高兴道∶
“收到就好!收到就好!我老是望见小瑜儿在哭,这下就好了!这下我就可以放心了。”
荣明睿望着楚清怆的笑容,愣了很久的神,这段时日他忙得脚不沾地,可原来,他从来没有懂过楚清怆。
甄如卿明白他心中所想,叹气道∶“陛下说,不用告诉先生是他做的,否则他该不收了,日后这些,都是你做的……”
以前是楚清怆借着楚云璋和扶光在爱自己的知己,如今情随事迁,变成了荣庸借着“荣明睿”来爱楚清怆。
世事无常,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