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儿……你……你又跑去城里了?”
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从那破旧的芦苇席后传来。
“咳咳……不是让你……别乱花钱吗……”
陈氏的声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娘!您别说话!省点力气!”
王夯高大的身躯猛地冲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枯瘦的肩膀,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俺没乱花钱!”他的声音哽咽,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俺遇到贵人了!这位小官人,他说您的病有救!”
陈氏浑浊的目光缓缓转向站在王夯身后的秦宁和李清照。
看到两人虽然风尘仆仆,但那不俗的衣着和沉稳的气度,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局促不安,挣扎着似乎想要起身行礼。
“使不得,大娘,您躺好。”
秦宁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可信。
“大娘,我是秦宁,路过襄城,恰巧遇到王大哥。您别担心,先让我看看。”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陈氏蜡黄憔悴的脸上,轻声询问。
“大娘,您这病,大概有多久了?”
陈氏喘了口气,声音微弱:“有……有三个多月了吧……咳咳……一开始只是咳嗽……后来……后来就……”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秦宁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旁边一脸焦灼期盼的王夯。
“王大哥,你娘咳嗽的时候,痰中可带有血丝?”
王夯用力点头:“有!有时候有!俺看见过!”
秦宁正想再问,陈氏仿佛被这话引动,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
她下意识地从枕边摸索着拿起一块旧手帕,紧紧捂住嘴,手帕上面还带有不少血迹。
咳了好一阵,才稍微平息下来。
秦宁面色不变,心中却己了然。
咳血,这己经是肺结核比较明显的症状了。
他伸出手,示意王夯:“别急。”
然后,他将手指轻轻搭在陈氏枯瘦的手腕上,做出号脉的姿势。
他当然不懂中医的脉象,但他知道,“望闻问切”是古代医生看诊的基本流程。
做个样子,至少能让病人和家属安心,增加信任感。
秦宁闭上眼睛,眉头微蹙,装模作样地感受了片刻。
一旁的王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双布满血丝的牛眼死死盯着秦宁的脸,紧张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和城里那个赵大夫一样的判词。
李清照也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秦宁。
她不懂医术,但看着他那份临危不乱、沉稳专注的姿态,心中竟也莫名地生出几分近乎盲目的信心。
片刻后,秦宁缓缓收回手,睁开眼。
脸上露出一丝不算轻松,但也没有绝望的神色。
他迎上王夯和陈氏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期盼眼神,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肯定:
“大娘放心,王大哥也别太担心。”
“从脉象和症状来看,确实是肺痨无疑。”
“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王夯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不过,发现得还不算太晚,病邪尚未深入骨髓,病灶还未完全侵蚀肺腑,算是早期。”
秦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算太重,还有得救!”
“噗通”一声!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茅屋中格外清晰。
王夯那铁塔般的身躯再次重重地双膝跪地!
这一次,不是对着秦宁,而是朝着床榻的方向,朝着他病弱垂危的母亲!
这个身高体壮、力能扛鼎的汉子,此刻却像个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压抑而沉痛,震得屋顶的茅草都在簌簌发抖。
“娘!您听见了吗!”
“您有救了!呜呜呜……”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开眼啊!!”
床上的陈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好消息惊呆了。
她浑浊的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混杂着病痛的折磨和绝处逢生的狂喜。
她伸出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颤抖着,想要抚摸儿子的头,嘴唇翕动着,却因为激动和虚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原本也是个体格壮实的农家妇人,却被这痨病折磨得不形,瘦骨嶙峋。
此刻听到“还有得救”西个字,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仿佛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芒。
秦宁看着眼前这母子情深的场面,心中也微微有些触动。
他轻咳一声,打断了王夯的激动。
“王大哥,先别光顾着哭。”
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严肃。
“救治肺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
“现在,第一步,你需要去烧一锅热水来。”
“啊?哦!好!好!”
王夯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水和鼻涕,蒲扇般的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重重地点头。
“俺这就去!这就去!小官人您稍等!”
他几乎是连滚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冲向屋角的灶台。
一刻钟后,秦宁让王夯取来一碗刚刚烧开、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热水。
他不动声色地从随身的医疗箱夹层中,取出一粒小小的白色药片,趁着王夯和陈氏不注意,迅速掰下半粒,投入滚烫的热水中。
药片悄无声息地融化,并未引起任何异样。
王夯和陈氏自然看不懂秦宁这番操作,只当是什么特殊的“神药”炮制之法,眼中充满了敬畏和期待,更不敢多问半句。
秦宁将那碗兑了半粒阿莫西林的“药水”递给王夯,语气沉稳地吩咐:
“水还有些烫,等稍稍凉一些,不烫口了,你先喂你娘喝下。”
“喝完药,让她歇一会儿,等咳得不那么厉害了,再喂些你买回来的干粮,先垫垫肚子。”
“今晚,我和阿照就在你家这柴房将就一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氏身上。
“明日一早,我再看看大娘的情况,看看这药效如何。”
王夯重重地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碗承载着全部希望的药碗,轻轻扶起母亲。
秦宁和李清照则转身走进了旁边那间低矮、堆满杂物的柴房。
虽然简陋至极,但王夯之前己经尽力收拾过,地上铺了一层还算干燥的稻草。
秦宁拿出两个睡袋铺在稻草上,倒也能勉强睡下两人。
夜色降临,寒风在屋外呜咽,茅屋里,隐约还能听见陈氏那被药物暂时压制住、但依旧存在的轻微咳嗽声。
而王夯,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的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