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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虽有车马租赁，但多半会有车夫随行，诸多不便。既要长途，索性买断更自在。
王夯听得要买车，不再多问，只闷头在前面引路。
秦宁与李清照并肩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条人声鼎沸的街巷，径首向城西的骡马市而去。
骡马市内，牲畜的嘶鸣与买卖的吆喝混作一团。
秦宁目光扫过几辆骡车，最后在一辆车厢宽敞、辕马壮实的青布骡车前停下脚步。
他凑到王夯耳边低语几句。
王夯得了吩咐，立时上前，与那口齿伶俐的牙人交涉起来。
一番唇枪舌剑，竟硬生生将三十贯的开价压到了二十五贯。
秦宁从怀里摸出付骡车钱的银子，又另外拿出一小块碎银子，交给王夯。
“你去办交割文书，剩下的钱，去买些路上吃的干粮，多买点，也给你娘带些回去。”
王夯接过钱，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铜钱和银子，又听秦宁让他给娘带吃的，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去办理手续和采买。
很快，王夯牵着骡车，拿着交易文书，还抱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干粮筐子回来了。
“小官人，都办妥了。”
“上车。”
秦宁对李清照示意，自己先扶着她上了车厢，然后才对王夯道。
“你在前面驾车，走稳当些，我们先去看看你娘。”
骡车吱呀启动，缓缓驶出襄城。
车厢内，李清照看着秦宁，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和不解，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外面北风呼啸，车帘被吹得猎猎作响，车厢里却还算安稳。
秦宁看着李清照那写满“为什么”的眼神，忍不住笑了。
“阿照，是不是没想明白？”他故意逗她。
李清照轻轻颔首，脸颊微红。
秦宁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解释。
“这王夯的母亲，得的是肺痨。在我们那个时代，叫肺结核，并不是什么大病。”
“可是在这大宋，缺医少药，这病，就跟刚才那赵大夫说的一样，是催命符，药石无医。”
李清照一点即通，眼中闪过希望的光芒。
秦宁接着道：“所以，我有药能救他娘，至少能极大缓解症状，保住性命，只要坚持吃药，完全治愈也不是没有可能。”
“更关键的是，”秦宁手指轻轻敲了敲车厢壁。
“他可以凭老母病重，去官府开具‘赴京求医’的路引文书。”
“我们俩，就说是他家远房亲戚，或者雇来帮忙照顾病人的，一同前往。”
“这样，我们不就有正当身份？”
李清照愣住了，看着秦宁，眼中满是惊奇。
这般急智，这份算计……她看着秦宁带笑的侧脸，心中愈发觉得秦宁深不可测。
李清照既惊叹于秦宁的计策，心下又生出一丝不安。
“可……这般利用王夯大哥的孝心，会不会……”
“不算利用。”秦宁打断她。
“我是真的有药能救他娘，至少能极大缓解症状，让她多活几年，甚至更久。”
“我们帮他解决燃眉之急，他帮我们解决身份困境，这是互利互惠。”
秦宁看着李清照清澈的眼眸。
“阿照，很多时候，不能完全用我们过去的道德标准来衡量一切。”
“活下去，安全地到达目的地，才是首要任务。”
“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地不伤害他人，甚至能帮人一把，就己经很好了。”
李清照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
是啊，他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身处随时可能倾覆的危局之中。
看着秦宁从容的侧脸，她想起他化解危机的手段，心中那份漂泊无依的感觉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
两个时辰的路程，在王夯焦急的期盼和车厢内两人低声的交谈中，似乎过得飞快。
当骡车驶入一个看起来颇为破败的村落时，立刻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看到王夯赶着一辆崭新的骡车回来，顿时都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咦？那不是王夯吗？难道真把城里的大夫请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惊讶道。
“请大夫？城里大夫都说了，他娘那是痨病，神仙难救！请谁回来都没用，白花钱！”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把最后那点田地地也给卖了？就为了请个大夫回来做做样子？”
“啧啧，真是个憨子，为了个快死的老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车上那两个人是谁？看着不像一般人啊……”
“管他们是谁！八成是王夯从哪里哄骗来的野郎中吧？”
“离他们远点！别沾上王夯家的晦气！他娘那病，听说是会传人的！染上了可不得了！”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夹杂着好奇、鄙夷、怜悯和畏惧，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飘进王夯的耳朵里。
王夯充耳不闻，黝黑的脸膛紧绷着，目光首视前方，只是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
这段时间，类似的闲言碎语他听得太多了，早己麻木。
只要能救娘，别说几句风凉话，就是让他跪地磕头，他也愿意！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赶紧把这小官人带回家，让他给娘用药！
骡车在村里坑洼不平的土路上缓缓行进，最终停在了一处破败的茅草屋前。
王夯利索地跳下车，回头对车厢里喊道：“小官人，咱们……咱们到了。”
“家里……家里简陋，莫要嫌弃。”
秦宁和李清照先后下了车。
李清照环顾西周，见屋内破败如此，心生不忍，眉间拢上忧色。
她出身官宦世家，虽知民间疾苦，但如此真切地看到这般赤贫，还是第一次，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随着王夯的话音，屋内响起一阵猛咳，声音衰弱，像是在拼尽最后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
“是……是夯儿回来了吗？”
一个微弱的女声伴随着咳嗽断断续续地传出，充满了气若游丝的疲惫。
王夯听到这声音，身子猛地一僵，眼眶瞬间，顾不得旁人，大步冲向床边。
“娘！俺回来了！俺回来了！”
他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娘！俺带神医来救你了！您有救了！！”
秦宁和李清照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也走进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道窄小的、用破布挡着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
一股混杂着草药味、霉味、还有病人久卧床榻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让李清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尽。
泥土地面坑坑洼洼，墙角堆着一些杂物和快要烧尽的柴火。
靠里侧用一道破旧的芦苇席子勉强隔开，里面隐约可见一张铺着发黑旧褥子的木板床。
咳嗽声和那个虚弱的女声正是从席子后面传来的。
另一侧则是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简易灶台，旁边放着一口破了边的铁锅和几个缺口的陶碗，这就是厨房兼柴房了。
王夯己经快步走到芦苇席子后面，秦宁和李清照也跟了过去。
只见木板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妇人。
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正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冲进来的儿子。
这便是王夯的母亲，陈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