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挺之那一声令下。
王夯心头一空。
完了!
几名府兵咧着嘴,逼上前来。
他们手中的大斧举过头顶。
火光在斧刃上流淌。
“住手!”
王夯嘶吼着张开双臂,挡在木箱前。
“赵御史!此乃格物院公物,你无权查抄!”
“公物?”
赵挺之脸皮抽动,五官拧成一团。
“本官看是谋逆的铁证!”
“给本官劈!” 他声音尖利。
“敢拦者,同罪论处!” 士卒一把推开王夯。
“咔嚓!”
斧头劈进木板。
“砰!”
木箱碎裂,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没有军械。 没有刀枪。
火光照耀下,滚落在码头石板上的,是一堆……废渣。
一堆歪歪扭扭、烧得发黑的铁管。
几块锻打到一半、布满裂纹的铁胚。
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根本看不出用途的零件,上面满是锤击的凹痕和铸造的瑕疵。
一股浓烈的、烧焦的铁腥味,混合着失败与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整个码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那些气势汹汹的开封府官兵,都握着斧头,面面相觑。
就这?
这就是御史中丞要抓的“谋逆罪证”?
赵挺之脸上的狰狞,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地上一根弯曲的铁棍。
铁棍发出“当啷”一声,滚到一旁,暴露出它粗糙不堪的质地。
假的?
不,这是假的。
眼前的一切,让他难以接受!
这说明,他费尽心机,动用了一切力量,布下的这个天罗地网,捞上来的,就是一船彻头彻尾的废品!
他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王夯也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堆废料,脑子里一片空白。
官人……官人竟然真的运了一船垃圾出来?!
就在这气氛诡异到极点的时刻,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从码头入口传来。
“赵御史,好大的官威啊。”
众人闻声回头。
只见秦宁穿着那件沾着泥点和灰尘的官袍,在一众工匠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
他没有看赵挺之,而是径首走到那堆被劈开的废料前。
他蹲下身,颤抖着手,捡起一截断裂的铁管。
那铁管上,还残留着炉火的余温。
秦宁将那截废铁捧在手心,像是捧着自己夭折的孩子。
他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竟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脸颊,滚落下来。
“我的心血……”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我格物院上百号兄弟,不眠不休,呕心沥血,烧了上万两银子,才摸索出的这一点点门道……”
“哪怕是失败品,那也是通往神器的阶梯!”
“你们……你们……”
他猛地睁开眼,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赵挺之。
“你们就这么把它给毁了!”
“赵挺之!”
这一声怒吼,石破天惊!
“你可知罪?!”
赵挺之被他这番做派,弄得一愣。
罪?
我有什么罪?
秦宁霍然起身,指着那一地的狼藉,字字泣血。
“此乃官家钦点,天尊垂青的‘格物院’!”
“此乃为我大宋铸造神兵,以御强敌的国之重器!”
“你,赵挺之,深夜带兵,擅闯码头,毁我格物院财物,阻我神器研发进程!”
他一步步逼近赵挺之,气势如山。
“我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是谁给你的权力!”
“是御史台?还是蔡太师?”
“莫非,蔡太师一句话,比官家的圣旨还管用?”
轰!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挺之的头上。
他脸色瞬间惨白。
构陷不成,反被扣上“藐视君上”、“拉帮结派”的帽子。
秦宁不再看他,转身,对着皇城的方向,轰然跪倒。
“臣,秦宁,有负圣恩!”
“臣无能!护不住陛下托付的基业!”
“请陛下,为臣做主!”
“为我大宋,为这格物院百十号匠人的心血,做主啊!”
他的声音,悲怆,惨烈,响彻整个南城码头。
……
次日,文德殿。
气氛,比南城码头的子时还要冰冷。
赵佶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两个人。
御史中丞,赵挺之。
太师,蔡京。
殿下,还摆着一箱子从码头连夜运进宫的“罪证”。
赵佶的视线,在那堆废铁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蔡京的身上。
“蔡卿。”天子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你有什么要说的?”
蔡京叩首,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老臣,失察。”
好一个失察!
赵佶心中冷笑。
他对蔡京的权势,早己心生不满。
昨夜之事,正好给了他一个敲打的理由。
他要的,是秦宁那把能杀人的刀。
而蔡京和赵挺之,却想在他拿到刀之前,就先毁了铸刀的炉子!
这己经不是党争。
这是在打他的脸!
“赵挺之。”赵佶的声音,陡然转冷。
“臣...臣在!”赵挺之浑身一颤。
“身为御史中丞,不思报国,反倒构陷忠良,阻挠国之重器。你这御史,是不想当了?”
“臣……臣罪该万死!”赵挺之冷汗涔涔。
“好一个罪该万死!”
赵佶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御史中丞赵挺之,官降三级,罚俸一年!”
“蔡京,身为宰执,总领百官,却识人不明,致使朝纲混乱,即日起,罢太师之位,于府中休养!”
轰!
天子之怒,如雷霆落下。
赵挺之如遭雷击,整个人在地。
而蔡京,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师,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老臣……遵旨。”
……
甲字号工坊。
大门紧闭,灯火通明。
王夯看着正在擦拭“神武二型”的秦宁,眼神如同看神。
一场死局,被官人一脚踹翻。
还顺带把当朝太师,拉下了马!
“蔡京倒了,赵挺之废了。”
王夯的声音都在颤抖。
“官人,咱们总算能喘口气了……”
“喘气?”
秦宁放下手中的鹿皮,摇了摇头。
“不。”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
“蔡京只是暂罢,他会回来。官家敲打他,也是在敲打我们。”
“他给了我们一把伞,但也只是一把纸伞。”
“我们的时间,比你想的更少。”
秦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从今天起,我们格物院,就是全汴京城最能烧钱、最没效率、最愚蠢的地方。”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时间,把真正的刀……”
他的话还没说完。
工坊的大门被“砰砰砰”地猛烈砸响。
王夯脸色一变,过去开门。
一名工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官人!”
“宫里来人了!”
“梁师成公公派人传旨,说陛下命……命格物院三日之内,献上最新一批神火铳样品!”
“以……以彰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