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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黎茉推开公寓那扇雕花铜门，屋里只有书房亮着一盏灯。
壁炉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橘红的火苗映在深色的波斯地毯上，也照亮了书桌前陈念安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没穿外套，只一件深灰色羊绒马甲，更显得肩背挺拔。手指间夹着半支雪茄，烟雾缭绕，让他看密报时紧锁的眉头显得有些模糊。空气里混着雪茄的醇香、松木燃烧的焦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旧文件特有的油墨气息。
“回来了？”他没抬头，声音低沉沙哑，像被雪茄熏过，又像夜风扫过梧桐叶。
黎茉摘下耳坠，身影在炉火光影里微微晃动。她走到他身后，目光自然落在他摊开的奉天地图上——那上面几处用红蓝铅笔圈画、标注着符号和数字的标记，刺眼得像新溅的血点。
她把潘家泽在澹园饯行宴上的提议，特别是他明确说中秋要回奉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语气平静。“……潘公子定了后天正午从北站出发的蓝钢快车票，包厢都订好了。说是潘老爷子催得紧，中秋祭祖是大事，务必得带青婉回去见见族里的长辈。”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奉天驿”那个标记。
陈念安这才缓缓抬起头。他放下雪茄，在沉甸甸的黄铜烟灰缸里捻灭了最后一点红光。他伸出手，握住了黎茉微凉的手指，轻轻一带，把她拉近自己。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指腹无意识地着她腕子上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冰凉的翠色在暖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
“中秋回奉天？”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近乎冷酷的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穿棋局的掌控感，“巧了。陈家老宅宗祠的屋顶，去年大雪就压塌了一角，一首没顾上修。中秋祭祖，倒是个名正言顺回去监工的好由头。”他手臂微微用力，下巴轻轻抵着她鬓角，那里散着淡淡的夜来香发油的气味。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决断。
“我们开车去。”他首接宣布，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己穿透千山万水，“比火车慢点，正好看看北边的秋景。高粱该红了，漫山遍野，像火烧一样……总比上海滩这人工的霓虹灯好看。”
他顿了顿，侧过脸，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力量，砸进她心里，“也正好，‘顺路’瞧瞧潘少爷那趟豪华包厢的蓝钢快车，会在哪些有意思的站点加水、停靠。关外铁路沿线，风景特别，故事……想必也多。”
壁炉的火苗猛地向上窜了一下，将他眼中那份专注映得如同淬火的寒星——冰冷，又炽烈。
黎茉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炉火的暖意包裹着她，驱散了晚风的微凉，也驱散了心头那一丝因未知而起的飘摇。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将那份沉重却坚定的信任，无声地融进这并肩前行的、炉火摇曳的深夜里。
这小小的公寓，成了风暴中心一个温暖的避风港。那些曾需要精心设计才能传递的消息、需要掩饰才能流露的关心、需要克制才能压抑的靠近，如今都化作了清晨盥洗室的碰触、餐桌上递来的面包片、指尖蹭掉的果酱、以及夜里相拥而眠时清晰可闻的心跳。那份因“方便”而滋生的亲密无间，如同壁炉里常燃的松木，无声地驱散了乱世的寒意，将两颗心熨帖得更加紧密。这份唾手可得的温暖，是他们从前隔着千山万水遥望彼此时，未曾奢望过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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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鎏金雕花的天花板映得金碧辉煌，也照亮了满地敞开的、衬着宝蓝色丝绒的硕大旅行箱。柳青婉长发松松挽着，正亲自指挥两个穿着月白短褂的丫头，将一件件华服小心叠放。
一件银灰色软缎旗袍，领口缀着米粒大小的碎钻，被轻轻抚平褶皱；一件孔雀蓝织锦长礼服，裙摆上以金线盘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还有秋香色杭纺旗袍、茜红丝绒斗篷……真丝、绸缎、蕾丝，各种昂贵面料散发着柔润的光泽，如同打翻的珍宝匣，空气里弥漫着高级衣料特有的、混合着淡淡熏香的气息。
房门轻响，潘家泽推门而入，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和淡淡的威士忌酒气。他随手将金丝眼镜搁在书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松了松勒得有些紧的银灰色领带，目光扫过满室奢华和忙碌的身影。
“都收拾妥当了？”他声音略显疲惫，走到靠窗的小吧台，给自己倒了杯不加冰的苏格兰威士忌。
“差不多了。”柳青婉头也没抬，纤长的手指正仔细检查一件银狐裘斗篷的毛领，指尖染着鲜红的蔻丹，在雪白的狐毛映衬下格外刺眼。她拿起那件猩红色滚金边、内衬玄狐皮的丝绒斗篷，对着穿衣镜比了比，“奉天冷得早，风硬得像刀子，这几件厚斗篷必不能少。给老爷子和老夫人备的老凤祥银器、丝绸旗袍还有杏花楼的青团礼盒也都装箱了。”
她放下斗篷，状似不经意地转身，倚着桌沿看向潘家泽，“今儿在澹园，我看黎茉跟张伽淇在廊下嘀嘀咕咕好一阵子，伽淇那脸色，看起来倒不是很好，不知道可是身子不爽利？还是医院里又碰上什么糟心事了？”
说完，拿起潘家泽的酒杯，抿了一口他杯中的残酒，杏眼在灯光下波光流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