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二块拼图

第二场暴雨，如同天河倒灌，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城市被浸泡在无边的水汽和压抑之中，警局的气氛也如同绷紧的弓弦。周正几乎没合眼，双眼布满血丝，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赵大勇的社会关系网像一团乱麻，牵扯出无数陈年旧事的小鱼小虾，却始终找不到与黑屋焚尸案清晰、有力的关联点。凶手寄来的“第一块”拼图，其有机玻璃材质和精密卡槽的加工溯源也陷入了僵局，指向的都是些管理混乱、毫无记录的灰色小作坊。时间在焦虑和徒劳无功的排查中流逝，而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雨声，则像倒计时的秒针，冰冷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第三天傍晚，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吸饱了水的棉絮。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摩天大楼的顶端，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前特有的、沉闷的土腥味。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撕破了重案组办公室的沉闷。

“周队！城西！枫林雅筑小区！又出事了！”接线员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周正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枫林雅筑？那是本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

“死者情况？现场？”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桌沿。

“女性！在自家公寓的浴缸里…报案人是钟点工！具体…现场同事说…很诡异！外面…外面又开始下大雨了！”

周正的心猛地一沉。他豁然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李峰！林法医！带上人！立刻出发！”

警车再次冲破渐起的雨幕，朝着城西疾驰。当周正一行人抵达枫林雅筑那座豪华的公寓楼下时，瓢泼大雨己经再次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高档小区里精致的绿化在暴雨中疯狂摇曳，发出凄厉的呜咽。警戒线拉在单元门口，闪烁的警灯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令人心慌的红蓝。

电梯上行，数字不断跳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运行的嗡鸣和外面沉闷的雨声。周正面无表情，李峰脸色凝重，林薇则己提前戴好了口罩，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工作。

公寓门打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昂贵香薰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废弃仓库的破败阴森截然不同，这里装修奢华，色调以米白和浅金为主，处处透着精致和财富的气息。然而，这份奢华此刻却被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现场保护的警员脸色都有些发白，指向主卧的方向。

主卧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暴雨中的城市夜景，霓虹在雨幕中扭曲成模糊的光斑。房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独立式浴缸。此刻，浴缸里注满了温热、清澈的水，水面漂浮着厚厚一层娇艳的玫瑰花瓣。

一个女人，静静地躺在花瓣和水波之下。

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面容姣好，皮肤白皙，长发如同海藻般在水中散开。她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得如同沉睡，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身上穿着一件质地精良、款式性感的真丝睡裙，被水浸透后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暖色调的灯光打在她身上，水波荡漾，玫瑰花瓣簇拥，这一幕竟透出一种病态而诡异的美感，如同某种精心布置的、献祭般的艺术品。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她的右手上。

那只原本应该纤长优雅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浴缸边缘。小指，从最末端的指节处，消失了。切口处异常平滑，皮肤、肌肉、骨骼的断口清晰可见，边缘整齐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切割，没有一丝多余的血迹污染清澈的浴缸水。那缺失的一小节，像是被凭空抹去，只留下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完美的圆形创面。

又是切割！又是这种令人发指的精准和“干净”！

周正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绕过浴缸，走到女人的头部一侧。林薇己经蹲在浴缸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女人颈侧散落的长发。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借助强光手电的照射，仔细地检查着那片细腻的皮肤。

几秒钟后，林薇抬起头，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中带着一丝确认：“找到了。右侧颈动脉附近，一个极其微小的针孔。非常隐蔽，周围几乎没有皮下出血。”她取过棉签，轻轻在针孔周围擦拭取样。“初步怀疑是注射了某种高浓度、速效的心脏抑制剂或神经毒素，导致快速死亡。死亡过程…可能很平静。”她的目光扫过女人安详的面容，“死后被放入浴缸，进行了…布置。切割小指同样是死后行为，工具和手法与仓库案高度一致。”

“又是暴雨夜，又是精准切割…”李峰站在周正身后，看着浴缸里那具被精心“装扮”的尸体，脸色难看至极，“这个变态！他在炫耀！把杀人当成他妈的艺术创作了！”

周正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这个奢华的卧室。梳妆台上，摆满了昂贵的化妆品和首饰。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翻开的精装书。一切都井井有条，显示出主人良好的品味和优渥的生活。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梳妆台一角，一个半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名片夹上。

他走过去，戴上手套，小心地抽出名片夹里最上面的一张名片。名片是淡雅的米白色，边缘己经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字迹是优雅的烫金宋体：

恒泰贸易有限公司

业务经理：苏晴

地址：南山区工业路77号

(1995 - 2003)

“南山区工业路77号…”周正低声念出这个地址，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地址，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他记忆的锁孔！十年前，那个在雨夜中被付之一炬、烧死了一个无名氏、最终成为他职业生涯污点的废弃工厂，它的门牌号，正是工业路77号！后来那片地被重新规划，工厂废墟也被推平，但77号这个门牌，他绝不会记错！

恒泰贸易…苏晴…她十年前竟然是那家工厂的员工！而且做到了业务经理的位置！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猛地串联起来！赵大勇，一个在工业路77号附近鬼混的小偷。苏晴，十年前工业路77号工厂的业务经理！凶手的目标，根本不是随机挑选！他精准地指向了所有与十年前那个地方——黑屋焚尸案的发生地——有过关联的人！

“查她！苏晴！重点查十年前，她在工业路77号恒泰贸易工作期间的所有经历！接触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特别是…十年前那个时间段！”周正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将名片递给李峰。

李峰看到地址，脸色也瞬间变了：“工业路77号？黑屋？！周队，这…”

“快！”周正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凶手的网，正在清晰地收拢，每一块拼图，都精准地落在他记忆里那片焦黑的废墟之上。下一个会是谁？下一个雨夜会在何时？

就在李峰拿着名片冲出去安排调查时，周正的手机响了。是警局前台的号码。

“周队…”前台小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又有一个包裹…给您的…和上次那个…很像…”

周正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了一眼浴缸里被玫瑰花瓣簇拥的苏晴，又看了一眼窗外倾盆的暴雨，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保护好现场，等我回来。”

警车在暴雨中一路狂奔，回到警局。周正几乎是冲进了大厅。前台小刘脸色苍白，将一个同样大小、同样材质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他，手指都在发抖。

这一次，周正没有去会议室。他就在大厅角落一张空着的长椅上坐下，戴上手套。周围值班的警员都屏住了呼吸，远远地看着。

他拆开封口。里面，依旧是透明密封袋包裹的物件。

倒出来。

一块形状与第一块不同、但同样边缘被打磨光滑的有机玻璃片。玻璃片内部，封存着一小截森白的、属于人类小指的末端指骨。骨骼的断口同样光滑如镜，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在玻璃片下面，依旧是那张折叠的纸条。

周正展开纸条，打印机打出的宋体字，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嘲弄：

“第二块。记忆的碎片在汇聚。你感到熟悉了吗，周警官？”

熟悉？何止是熟悉！

周正死死盯着那截森白的指骨，再看向纸条上“汇聚”两个字，最后，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彻底统治的、模糊不清的城市。

拼图，正在一片片落下。

用鲜血和尸骨拼凑的图案，正从二十年前那片焚毁的废墟中，缓缓浮现。

而凶手的目光，穿透雨幕，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风暴眼，正在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