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的砸在铁皮房的屋顶上,像有人在头顶不断摔着碎玻璃。
苏简大步走来,踩过积水时,警用胶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废弃仓库里格外清晰。
她转头看了眼警戒线。
蓝白相间的带子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灯牌上“3·17命案现场”的字迹被雨水模糊的影影绰绰,看上去像是一团氤氲开的血渍。
“苏顾问!”
林楠的声音从仓库深处传来,带着点发颤的兴奋。
这个刚转正的法医实习生举着勘查灯,雨披的帽子滑到肩后,发梢不停地滴着水。
“您快来看看!”
苏简的手指在随身携带的挎包的带扣上顿了顿。
那是她父亲留下的牛皮包,边角磨得发亮,最里层放着他父亲手写的《物证观察笔记》。
她摸了摸包身,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随后才低头跨过警戒线。
踏进仓库大门的刹那,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尸体仰躺在水泥地上,穿藕荷色连衣裙,裙摆被雨水泡成深紫色。
最醒目的是左胸别着的红玫瑰胸针!
那红玫瑰的花瓣是绒布做的,边沿起了毛,花蕊嵌着颗碎钻,在勘查灯底下泛着冷光。
苏简的瞳孔突然收缩,后槽牙抵着腮帮,咽了一口唾沫。
十五年前的报纸头条在脑子海里炸开!
“法医泰斗苏明川涉嫌伪造玫瑰凶案证据,深夜坠楼身亡”。
当时她十二岁,躲在衣柜里听着楼下的哭喊声。
母亲的安眠药药瓶咕噜噜滚到脚衣柜边。
“左手小指,断口齐整,像是被某种锋利工具齐根切下,创面呈现青白色。”
苏简蹲下去,戴乳胶手套的手指悬在尸体左手上方。
她用镊子轻轻拨了拨死者右手,指甲缝里闪着细碎的光。
“死者指甲缝里残留金属屑。”
“啊?”
林楠赶紧凑过来,勘查灯的光线跟着移过去。
“我刚才没注意到……这是凶器留下的?”
“不像。”
“当主痕与常规凶器不匹配时,微痕是撕开伪装的刀。”
苏简冷静的说着。
这是她父亲留给她的那本笔记里写的。
苏简摸出放大镜,金属屑在镜片下显形。
那些碎屑是银色的,带着不规则的锯齿。
“可能是某种机械零件,车床削下来的?”
林楠的笔记本沙沙作响:“需要马上送检吗?”
“先拍照,固定位置。”
苏简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没有一丝温度。
“指甲缝的残留物最易受二次污染,移动尸体前必须记录好位置。”
苏简抬起头,雨珠顺着帽檐滴在镜片上,模糊了林楠崇拜的眼神。
“苏顾问!”
技术中队的赵子轩跑过来,怀里的笔记本电脑裹着塑料布。
“监控修好了!不过……”
他的话说了一半,随即掀开塑料布,屏幕上是段模糊的黑白影像:
雨夜里,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进仓库,半小时后匆匆离开。
“路口摄像头坏了,只能追到这儿。”
苏简凑近屏幕。
男人右肩每走三步就下沉两厘米,不是自然摆动的幅度。
“负重。”
她指了指画面。
“至少十公斤。”
“您怎么知道?”
林楠的指尖划过屏幕上晃动的阴影。
“如果是临时起意杀人,凶手不会提前准备这么重的工具。”
苏简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老照片。
那是十五年前的玫瑰凶案现场,死者同样戴着红玫瑰胸针,左手小指缺失。
当时媒体说她的父亲苏明川伪造了胸针上的指纹。
可父亲却在笔记里说:“胸针是二手市场淘的,内侧有0.3毫米刮痕,与死者丈夫的手表表扣吻合。”
“死亡时间呢?”苏简继续问。
赵子轩挠了挠后脑勺,雨水顺着他的发尖滴在水泥地上。
“初步推测是凌晨一点到两点。”
苏简没说话,伸手按在死者颈侧。
“尸温比常温低8.5度,环境湿度90%”,她在心里快速计算着。
林楠突然“咦”了一声:“苏老师,死者右手食指处有划痕!”
那道划痕从指腹延伸到第二指节,方向是从下往上。
苏简捏着死者手指对向灯光,划痕边缘有轻微的表皮翻卷。
“生前伤。”
她抬头看林楠。
“如果是反抗时被凶手划伤,应该是横向或斜向。这个方向……”
她用自己的食指比了个握东西的姿势。
“像是握着某种长柄工具,突然发力时被边缘划破的。”
林楠的眼睛亮起来:“难道凶手让死者自己……”
“可能性保留。”
苏简打断她。
“但死亡时间需要修正。”
她翻开笔记,在“尸温——湿度修正表”旁边写了串数字。
“结合环境温度,死亡时间应该是零点到一点之间。”
“那凶手是在警方布控前就完成了作案?”
赵子轩的声音拔高了。
“我们到现场时封锁了周边,他怎么撤离的?”
苏简没回答。
她站起身,雨披下摆不停地滴着水,在水泥地上积成小水洼。
仓库外的警灯还在不知疲倦的转动着,红光映在她脸上,把眼底的暗青衬得更明显。
林楠叫来法医搬尸体。
苏简拿起死者胸前的玫瑰胸针,仔细观察着。
玫瑰胸针的金属别针上有细微的划痕,和十五年前“玫瑰凶案”里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父亲的笔记里也详细绘画了这枚胸针。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
她对着胸针低语,声音被雨声撕成碎片。
突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苏简抬头望去,雨幕里一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车窗半开,一只戴白手套的手搭在窗框上。
雨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她眯起眼——那只手的小指,齐根断了。
“苏顾问!”
林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法医说可以移动尸体了。”
苏简把胸针塞进随身携带的证物袋里。
她转身时瞥见赵子轩抱着电脑往警车的方向跑去,雨水在他脚边溅起水花。
她摸了摸包里的笔记,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像父亲还在身边,温柔的对她说:“小简,物证不会说谎。”
雨还在下。
仓库外的路灯闪了闪,在苏简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她刚刚接到通知,明天程砚会带着案卷来队里。
那个总把“每个受害者都该有追求真相的资格”挂在嘴边的刑警队长。
苏简知道,当程砚看到这枚玫瑰胸针,看到死者缺失的小指,那根叫做“真相”的线,就要开始收紧了。
她低头看表,凌晨三点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