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沉重如铅的黑暗。
意识在虚无中沉浮,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坠落感。仿佛被投入了宇宙最深邃的渊薮,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痛。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魂海的最深处炸开,蔓延到每一寸濒临破碎的意识边缘。那是意志被强行撕裂、被更高存在粗暴碾压后的残骸在哀鸣。
(我是…谁?)
(苏灵…血…光…茧…)
(符文…祭坛…玉棺…声音…)
混乱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凌,在混沌的意识中冲撞、切割。属于“江拯”的记忆,被那冰冷的意志和玉棺中稚嫩意念的冲击撕扯得支离破碎。唯有几个名字和画面,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伤疤,带着巨大的痛苦顽强地浮现:苏灵染血的脸,血魂壁的诅咒符文,幽影的尖笑,葛老的狞笑,还有…祭坛上那具冰冷死寂却又孕育生机的白玉棺椁…
以及最后,那个将他意识彻底碾入黑暗深渊的、带着至高威严的冰冷敕令:“归…真…寂…灭…”
就在这无边痛苦和虚无的坠落感即将彻底吞噬最后一点感知时——
嗡!
一种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震鸣,在意识的深渊中响起。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折叠的奇异波动。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包裹住了他残破的躯壳和濒临溃散的意识。这股力量带着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真”意,却又比魂海中那枚符文更加浩瀚、更加本源,如同星河的潮汐。
下坠感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在湍急河流中高速移动的眩晕感。眼前并非景象,而是无数扭曲、破碎、飞速掠过的光影碎片,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混合了墨汁,疯狂旋转。
这个过程似乎只持续了一瞬,又仿佛历经了千年。
砰!
沉重的撞击感传来,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伤口再次崩裂的剧痛!
冰冷!坚硬!带着浓烈血腥味和焦臭气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
同时,一股远比祭坛深处更加“稀薄”、却更加混乱、充满了怨念、悲伤和铁锈气息的阴冷能量,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顺着全身的伤口,狠狠刺入他残破的躯体!
“呃…” 一声沙哑到极致的痛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
意识被这剧烈的撞击和外界能量的刺激,强行从黑暗的深渊边缘拽回了一丝!
江拯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血翳。剧烈的眩晕感和撕裂般的头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花了数息时间,才勉强聚焦。
惨淡的月光。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石柱。散落一地的焦黑木屑和暗红色、粘稠如同半凝固血浆的破碎茧壳…还有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焦臭和铁锈怨念的气息…
城隍庙废墟!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座被血与火洗礼过的破庙中央!
就在他意识回归、看清周遭景象的瞬间——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某种非人嘶鸣的尖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刚刚凝聚一丝清明的意识之上!
声音的来源,就在他身侧不远处!
江拯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月光下,一个蜷缩的身影正在疯狂地挣扎、痉挛!
是苏灵!
但此刻的她,如同被无形的恶鬼附身!全身被一件沾满泥污的粗布外衫勉强覆盖,但那衣衫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无数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地起伏、蠕动!每一次蠕动都带来剧烈的痉挛和痛苦的闷哼!她一只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翻卷,渗出暗红的血丝!另一只手则死死按在左臂内侧,指尖缠绕着微弱的银紫电芒,似乎在拼命压制着什么!
她的头痛苦地扬起,露出脖颈上同样疯狂蠕动的暗红纹路!脸色灰败死寂,嘴唇被咬得稀烂,鲜血混合着涎水不断流淌。那双不久前还恢复清冷的眼眸,此刻再次被痛苦的血丝和混乱的阴影占据,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挣扎!
“杀…恨…不…放开…呃啊——!” 沙哑破碎的嘶吼带着双重音调,如同两个灵魂在她体内惨烈厮杀!
更让江拯心头剧震的是,苏灵的胸口、小腹附近,插着几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微弱银紫色毫光的金针!针尾在剧烈的痉挛中微微颤动,似乎正在艰难地封锁着某种狂暴的力量!
(诅咒…反扑…她在…用金针…封脉…) 一个念头带着巨大的惊骇闪过。
而就在苏灵身侧数丈外,瓦砾堆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挣扎着想爬起来,半边身体焦黑,满脸是惊魂未定的巨大恐惧和茫然,正是王大锤!他看向苏灵的眼神,如同看着最恐怖的妖魔!
“妖…妖怪!别…别过来!” 王大锤发出恐惧的嘶吼,巨大的身体因麻痹和剧痛而无法站起,只能徒劳地向后蹭着。
苏灵似乎被王大锤的嘶吼再次刺激,挣扎得更加剧烈!覆盖的粗布衣衫被顶开,露出更多疯狂蠕动的暗红纹路!她按在左臂的手猛地抬起,似乎要抓向王大锤,喉咙里发出更加怨毒的嘶鸣!
就在这混乱而危急的关头——
江拯的视线,猛地凝固在苏灵那因剧烈挣扎而扬起、布满暗红纹路的右手上!
她的食指指尖,因为之前抠抓地面和怨念反噬,早己皮开肉绽,此刻正有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珠,在惨淡的月光下,缓缓凝聚,摇摇欲坠!
那血珠的颜色…那其中蕴含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怨念、诅咒、悲伤、以及…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雷霆气息…
嗡!!!
江拯魂海深处,那枚被玉棺意念冲击、陷入沉寂的暗金符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亮起!
不是之前那种充满毁灭意志的煌煌光芒,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饥渴”的震颤!
这股“饥渴”的意念瞬间冲垮了江拯本就脆弱不堪的意志壁垒!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超越了他自身理解的、纯粹的“需求”本能,如同无形的巨手,攫住了他残破躯壳的控制权!
他残破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僵硬、迅捷,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完全无视了全身伤口崩裂的剧痛和骨骼的呻吟!
目标——那滴即将从苏灵指尖坠落的暗红血珠!
苏灵和王大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苏灵混乱痛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挣扎的动作都出现了瞬间的停滞。
王大锤更是张大了嘴巴,如同见了鬼,看着那个不久前还如同尸体般躺在地上、此刻却如同恶鬼扑食般冲向苏医正的江拯!
快!太快了!
江拯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苏灵身边!那只骨骼碎裂、皮开肉绽的左手,带着一种精准到恐怖的决绝,猛地探出,五指箕张,并非抓向苏灵,而是…抓向那滴即将坠落的暗红血珠!
指尖堪堪触及血珠的瞬间——
滴答。
粘稠的血珠,终于脱离了苏灵的指尖,向下坠落。
江拯的指尖,也正好迎上!
暗红的血珠,带着苏灵诅咒之血的气息,不偏不倚,滴落在他左手食指的指尖!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滚烫油锅的细响!
就在血珠接触皮肤的刹那!
江拯魂海中那枚震颤的暗金符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吸力,从符文中心爆发!
那滴暗红的血珠,如同遇到了黑洞,瞬间被吸入了江拯的指尖!不!是顺着指尖的伤口和经脉,被那暗金符文的力量蛮横地、瞬间抽吸了过去!
一股冰冷、怨毒、带着无尽悲伤恨意和精纯诅咒力量的洪流,混合着一丝微弱的雷霆气息,顺着经脉,狠狠冲入江拯的魂海!
“呃!” 江拯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一股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某种诡异“饱足感”的冲击,让他残破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而,这痛苦只持续了一瞬!
魂海中,那枚暗金符文光芒流转,如同最精密的熔炉,瞬间将那涌入的诅咒怨念、悲伤恨意…全部包裹、分解、炼化!污秽的气息被强行剥离、湮灭!只剩下最精纯、最本源的一缕奇异能量,如同甘霖,融入了那枚缓缓旋转的符文之中!
符文的光芒,似乎因此变得更加凝实、深邃了一分!一股微弱却更加精纯的“真”意暖流,如同反馈般,从符文中流淌而出,迅速抚平了刚才抽吸带来的经脉剧痛,甚至…让江拯几近枯竭的身体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和力气!
更奇妙的是,随着那滴诅咒之血被炼化吸收——
噗!噗!噗!
苏灵胸口膻中、神阙、关元、中脘西处要穴上,那几根闪烁着银紫毫光、正艰难压制诅咒反扑的定魂金针,针尾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呼应!
她身上疯狂蠕动起伏的暗红纹路,如同被抽走了部分力量源泉,猛地一滞!起伏的幅度肉眼可见地减弱、放缓!那令人窒息的怨毒气息和冰冷的死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重新压制回金针封锁的胸腹区域!
“唔…” 苏灵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解脱和巨大疲惫的呻吟。剧烈的痉挛停止了。她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在地,只剩下沉重的喘息。那双混乱痛苦的眼眸中,血丝依旧,但那份属于“苏灵”的清冷神采,终于再次艰难地、稳固地…亮了起来!虽然虚弱不堪,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一种冰冷的…清醒。
她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近在咫尺、同样僵立颤抖、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暗红血渍的江拯脸上。那双布满了痛苦和混乱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江拯此刻的模样——残破、污血、僵硬,以及…那双正缓缓抬起的、不再空洞,却充满了巨大痛苦、迷茫和一丝奇异“饱足感”后余韵的眼睛。
西目相对。
死寂的废墟中,只剩下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和王大锤在瓦砾堆里惊骇欲绝、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抽气声。
苏灵沾满血污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
“在那边!”
“有动静!快!”
“围起来!别让跑了!”
一阵急促、凶狠的呼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从破庙外的黑暗中涌来!迅速逼近!
是追兵!林守义的人!或者…巡检司的爪牙!
致命的危机,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扼紧了所有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