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彻再次彻底陷入昏迷,呼吸也趋于平稳时,沈疏萤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然而,她丝毫不敢放松。
沈疏萤寸步不离地守在暖玉池边,固执地亲自用温热的硫磺泉水一遍遍清洗擦拭他的伤口,更换纱布。她强迫自己进食,眼睛却时刻不离榻上昏睡的男人。
墨影带来的消息让沈疏萤更加沉重:那名被生擒的刺客,在严刑拷打下只吐出了宫中贵人西个字,便咬碎了藏在齿间的剧毒囊,当场毙命。
皇帝萧玦,或者他背后那位深藏不露的太后,再也无法掩饰他们的杀心。
“宫中贵人…”沈疏萤看着铜盆中的倒影,眼神冰冷刺骨。她轻轻抚摸着萧彻冰凉的手背,低语道:“王爷,你看到了吗?你护着的这个好侄儿…他要你的命。” 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
栖霞苑被王府亲卫围得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所有汤药饮食皆由墨影亲自经手,绝不容外人插手。
翌日清晨,一队身着禁卫服饰的宦官,抬着几大箱御赐的珍稀药材和补品,强行要求入苑。
墨影如同一尊门神,面无表情地挡在听泉院门口:“王爷有令,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请公公回吧。”
那内侍监姓孙,是皇帝新近提拔的心腹,仗着圣眷,气焰颇高。他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墨影大人,咱家也是奉旨行事。陛下忧心皇叔龙体,特赐下宫中珍藏的百年老参等物,更遣了太医院院判前来诊脉。
陛下拳拳孝心,摄政王府难道要拒之门外不成?” 他刻意拔高了声调,引得苑外一些路过的官员家眷侧目。
僵持之际,沈疏萤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墨影,请孙公公进来。陛下的恩典,王府不敢不受。”
孙公公脸上露出得色,带着太医和捧着礼盒的小太监便要入内。墨影眼神一厉,刀锋彻底出鞘半寸:“县主有令,只允孙公公一人入内。其余人等,院外候着!”
孙公公被那实质般的杀气骇得倒退一步,脸色发白。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墨影,又看了看院内,最终咬牙道:“好,好,咱家就一个人进去!”
沈疏萤并未在正厅见他,而是在暖玉池外间的花厅。她己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脂粉未施,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憔悴,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她端坐在主位,姿态依旧端庄。
“孙公公辛苦。”沈疏萤微微颔首,声音平淡,“王爷确实染了风寒,邪风入体,高热反复,此刻刚用了药睡下,实在不便打扰。
陛下的恩典,清和代王爷心领了,也请公公代王爷谢恩。”她示意青黛上前,接过礼单。
孙公公目光闪烁,试图越过屏风向内张望,嘴里打着官腔:“县主客气了。陛下忧心如焚,特意嘱咐,务必要让院判大人亲自为皇叔诊脉,方能安心。这风寒之症,可大可小,耽误不得啊…”
“不必了。”沈疏萤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王府自有良医,王爷的病症,自有分寸。
院判大人医术高明,还是留着侍奉陛下龙体要紧。王爷需要静养,受不得惊扰。公公若无他事,请回吧。”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做出送客的姿态。
孙公公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他眼珠一转,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县主,其实…陛下还有一道密旨,需…需面呈摄政王殿下。”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物事。
密旨?
沈疏萤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那卷明黄。
“王爷病体沉重,神志昏沉,此刻无法接旨。”沈疏萤放下茶盏,声音冷了几分,“公公可将密旨留下,待王爷稍有好转,清和自会转呈。”
“这…”孙公公一脸为难,“陛下有严旨,此密旨关系重大,必须…必须由摄政王殿下亲自接旨启阅。咱家…实在是不敢违逆圣意啊。”他态度强硬起来,捧着密旨向前一步,试图绕过屏风。
“放肆!”沈疏萤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她挡在屏风前,目光如冰刃般刺向孙公公:“王爷尚在病中,岂容惊扰。”
孙公公被她骤然爆发的气势骇得一窒,脚步顿住。
“咱家…咱家不敢…”孙公公气势顿时弱了下去,额头渗出冷汗。
“密旨留下。”沈疏萤伸出手,“或者,公公带着它,原路返回。如何抉择,公公自便。”
孙公公脸色变幻不定。僵持片刻,他最终一咬牙,将手中那卷沉重的明黄锦缎包裹,放在了旁边的紫檀小几上。“既如此…请县主务必在王爷清醒后即刻转呈。此乃…陛下严旨,咱家告退!”他匆匆行了一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孙公公仓惶离去的背影,沈疏萤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后背己被冷汗浸湿。
她走到小几前,看着那卷刺目的明黄,拿起它,指尖能感受到锦缎下硬物的轮廓。她屏退青黛和墨影,独自一人走到暖玉池内室。
萧彻依旧昏睡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沈疏萤坐在榻边,将那卷明黄锦缎放在膝上。她犹豫片刻,最终,解开了系着的金丝绦带,缓缓展开锦缎。
里面并非圣旨,而是一卷……明黄色的诏书。
诏书开篇便是严厉的斥责,条条皆是诛心之论,足以抄家灭族。紧接着,笔锋一转,以皇帝仁厚的口吻,格外开恩——削去其摄政王爵位,收回北疆兵权及玄铁虎符,命其交出王府亲卫,即刻启程前往皇陵思过,无诏不得返京。
王府一应事务,暂由皇帝指派宗室接管。诏书末尾,盖着鲜红刺目的皇帝玉玺和…太后金印!
沈疏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暖玉池边。氤氲的水汽中,萧彻安静地躺着,肩头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灰败,毫无生气。
他为了这个所谓的大晟,为了萧家的江山,付出了多少?他刚刚才为她挡下致命的毒箭,而那个被他一手扶上龙椅的侄儿,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递来了最毒的刀子。
“呵…呵呵…”沈疏萤低低地笑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
她低头看着手中诏书,又抬头看向池水中那个沉睡的男人。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萧彻…”她走到榻边,俯下身,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紧蹙的眉心和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你醒醒…你看看…这就是你要守护的江山,这就是你要效忠的君王?”
“好…很好…”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凄厉而绝美的弧度。
“那这江山…这龙椅…不要也罢。”
话音未落!在墨影和青黛闻声冲入内室、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沈疏萤双手抓住那卷象征着废黜的明黄诏书,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清脆刺耳的撕裂声,响彻整个暖玉池!
“县主不可!”墨影惊骇上前,试图阻止。
“滚开!”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楚楚可怜的清和县主,而是一个被彻底激怒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