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内奸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靖北军治下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与蓬勃生机。杨小满如同一位精密的工匠,一手持剑,一手扶犁,在战火与废墟间奋力开拓。军工坊的炉火昼夜不息,“龙吟”铳管冷却的淬火声与“震岳”炮体锻打的轰鸣交织成独特的战歌。新开垦的梯田在山坡上铺展如绿色的阶梯,王秀主持的安民司如同高效的枢纽,将粮食、物资、人力有序调配。一支支由精锐老兵带领的小分队,如同出鞘的利刃,主动刺向胡人薄弱的据点,解救出更多形容枯槁的同胞,将他们带回这片希望之地,武装、训练,融入靖北军日益壮大的洪流。
一日,风尘仆仆的王秀带着一位面容黝黑、眼神却透着商旅特有精明的中年男子求见杨小满。此人名叫陈西海,自称是往来南北的行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胡人控制的南方逃出,历经艰险抵达靖北地界。身份经过龙影卫数日严密盘查,确认其并非奸细,且对胡人暴行深恶痛绝后,王秀才将其引荐。
陈西海带来的南方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心头。他描述着胡人南征大军的集结盛况:旌旗蔽日,营帐连绵百里,精锐骑兵如乌云般移动,步卒甲胄碰撞声汇成死亡的乐章。统帅是凶名赫赫的尔朱天光,麾下那支身着玄甲、如同地狱恶犬的“黑狼骑”,仅仅是名号就足以让小儿止啼。更令人心忧的是南朝内部的暗流汹涌,主战派慷慨激昂却势单力薄,主和派暗通款曲之声不绝于耳,朝堂之上,裂痕深重。
“靖北公,”陈西海谨慎地环顾西周,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和难以抑制的惊奇,“小人南逃时,曾冒险绕道,在滏水河下游一处芦苇荡中藏身数日。一日清晨,薄雾未散,小人遥遥望见对岸胡人大营中,有一顶极其华丽的白顶金帐,帐外守卫森严,连飞鸟都难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帐门开启,几名胡人侍女簇拥着一位白衣女子走到河边。那女子…虽面色苍白,身形纤弱,如同风中残柳,可那容颜气度…小人走南闯北,从未见过如此人物!仿佛…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最奇的是,她赤足走在河滩湿沙之上,每一步落下…小人看得真真切切!那沙地上,竟有极淡、极朦胧的莲花光影一闪而逝!虽转瞬即没,但绝非眼花!周围的胡人士兵,无论军官小卒,皆纷纷跪倒叩拜,口称‘圣莲天女’!小人后来听一个押送过我的胡人小卒醉酒后吹嘘,说此女是尔朱大将军从江北一处叫‘白莲寨’的‘仙家洞府’里抢来的‘圣女’,身负天赐异象,是此次南征必胜的‘祥瑞’!还说她眉心…”
**白莲圣女!莲步生莲!白莲寨!**
这几个词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刺入杨小满和林青儿的脑海!杨小满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身下的胡凳被带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步跨到陈西海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强压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激动,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变调:“那女子样貌如何?!可还有何特征?!仔细想!一点细节都不要漏!”
陈西海被杨小满的气势所慑,努力回忆,额头渗出细汗:“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形确实单薄,脸色白得吓人,像是许久不见阳光…可那双眼睛!靖北公,那双眼睛,像寒潭里的星子,又亮又深,里面…里面烧着东西!对!是不屈!像要把这天都烧个窟窿!哦!对了!”他一拍大腿,“她眉心!眉心正中央,有一点天生的、极淡极小的朱砂红痣,形状…形状细细看去,真像…像莲花的花蕊尖儿!”
“莲生!是莲生妹妹!”林青儿失声尖叫,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滚落。她捂住嘴,身体因激动和巨大的悲喜而剧烈颤抖。杨小满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带着千斤重压,他缓缓松开陈西海,坐回座位,但紧握的双拳抵在膝盖上,指关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一片惨白!明心先生临别所赠的玉佩上那朵血莲,陈西海描述的“莲步生莲”异象,还有那独一无二的眉心红莲印记!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惊心动魄的锁链!莲生不仅活着,还被胡人当成了蛊惑人心、象征“天命所归”的珍贵囚徒,被囚禁在南征大军最核心的炼狱之中!
“陈先生,此情报于我靖北军,于江北万千生灵,恩同再造!请受杨某一拜!”杨小满霍然起身,对着陈西海深深一揖。他立刻下令厚赏,并安排陈西海在安民司任职,负责情报分析与南来人员甄别。
待陈西海退下,帅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只有林青儿压抑的啜泣声在回响。
“主公!必须救莲生妹妹出来!”林青儿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却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她在狼窝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尔朱天光那老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救!当然要救!粉身碎骨也要救!”杨小满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石交击。他大步走到悬挂的巨大江北地图前,手指如同重锤,狠狠点在代表胡人南征大军集结地的位置,“但绝非匹夫之勇,飞蛾扑火!莲生被囚中军金帐,那是龙潭虎穴!强攻,是拿鸡蛋碰石头,是葬送所有希望!”
他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疯狂交织的火焰,那是一种洞悉敌人弱点、敢于将计就计的统帅光芒:“尔朱天光想拿莲生当‘祥瑞’,当鼓舞士气的工具?好!好得很!那我们就成全他!我们要让这‘祥瑞’,变成悬在他头顶的利剑!变成勒在他脖子上的绞索!他的三十万南征大军,浩浩荡荡,就是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但也恰恰是我们接近莲生、甚至…救出莲生的最大掩护!这浩浩荡荡的南征之路,就是尔朱天光为自己选好的——葬身之地!也是我靖北军,正式登上这乱世舞台中央,阻胡虏于江北,挽天倾于既倒的——决战之地!”
杨小满的目光如炬,扫过闻讯匆匆赶来的雷烈、王秀、欧冶子,最后定格在林青儿因激动和希望而微微发亮的脸上,一连串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下达,清晰而有力:
1. **龙影天眼**:林青儿、影九!立即挑选龙影卫中轻功、潜行、易容最顶尖者,再配以熟悉南方地理、风土人情的白莲寨老斥候,组成三支精悍的“天眼”小队!目标:胡人南征大军中军大营!不惜一切代价,潜入其外围,甚至设法混入其仆役、流民队伍!我要知道莲生被囚金帐的确切位置、每日活动轨迹、守卫力量构成(明哨、暗哨、巡逻规律)、换岗间隙!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能放过!生要见人,死…也要把情报带回来!
2. **铸剑为犁,犁为利剑**:欧冶大师!工坊区进入最高战时状态!炉火不熄,三班轮转!所有资源向军工倾斜!‘龙吟’铳弹、新式火药(按落鹰涧改良配方)、尤其是‘震岳’炮的铸造,优先保障!我要在三个月内,看到至少五门能投入实战的重炮!新兵营主官!训练强度加倍!时间加倍!我要练出一支能在炮火掩护下死战不退的铁军!告诉新兵蛋子,练不死,就给我往死里练!战场比这残酷百倍!
3. **锁钥之地**:雷烈!王秀!根据地图和陈西海的情报,结合我们之前掌握的地形,选定胡人南征必经之路上的几处咽喉要道!**落鹰涧**(地势险绝,一夫当关)、**虎牢坡**(视野开阔,利于火炮发挥)、**黑风隘**(林深路窄,适合伏击)!立即着手!秘密构筑预设阵地!深挖壕沟,广设陷坑,囤积滚木礌石、引火之物!尤其落鹰涧和虎牢坡,要建成能承受大军冲击的钢铁壁垒!所需人力、物资,安民司全力保障,但务必隐秘!敢泄露者,以通敌论处!
4. **疑兵惑敌**:情报处放出风声!靖北军主力因内耗严重(暗指徐燕事件),粮草不济,将放弃江北,向西进入秦川或向北流窜草原!散布消息要广,细节要真,甚至可派小股部队做出西进北上的假象!让尔朱天光的斥候,把假情报当宝贝送回去!
5. **南渡传薪**:尝试启用最高级别联络渠道,联络南朝主战派将领,特别是与我们有旧或有共同抗胡意愿者(如“飞鱼”)。传递胡人真实军力部署、南征意图,以及我靖北军将在江北死战阻敌之决心!不求其出兵相助,但求其在南岸大造声势,佯动牵制,让尔朱天光无法全力北顾!
“此一战!”杨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震得帐内嗡嗡作响,“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关乎莲生生死!关乎江北千万父老存亡!更关乎我华夏衣冠,是继续沉沦于胡虏铁蹄之下,还是能于血火中重燃星火,以待燎原!靖北全军!自今日起,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准备——决战!”
命令如同无形的激流,瞬间传遍整个靖北军体系。军营、工坊、田间地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不同,紧张、凝重,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
就在这山雨欲来、弦绷至极点的时刻,一个极其私密却又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春日里穿透厚重阴云的第一缕阳光,悄然降临——林青儿在例行巡查医馆时突感不适,经验丰富的莲生弟子(医馆学徒)为其诊脉,随后莲生亲自复诊,最终由莲生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向杨小满低声禀报:林青儿己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这个消息对于杨小满而言,如同在惊雷滚滚的战场上空,骤然绽放了一朵无声的烟花。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刷西肢百骸,让他几乎眩晕。他猛地看向林青儿,后者脸颊绯红,眼中交织着羞涩、幸福和一丝茫然。然而,紧随而至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担忧与沉甸甸的责任。乱世烽火,强敌环伺,一个新生命的萌芽是何等脆弱,又是何等珍贵!这幼小的生命,将是他和林青儿在这血与火的世界里,最深的羁绊与最亮的希望。
他紧紧握住林青儿的手,那因常年握刀持枪而略显粗糙的手掌,此刻传递着无言的承诺与力量。他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的眼底,那里面有即将为人母的温柔,有对未来的期盼,也有对乱世的忧惧。在这一刻,千军万马的喧嚣仿佛远去,他看到了更远的未来——一个需要他拼死守护的家。
为了爱人掌心的温度,为了腹中那未出世、却己牵动他全部心神的骨血,为了深陷敌营、如同亲妹的莲生,为了这片饱受蹂躏、却孕育着不屈生机的土地,为了身后万千将性命托付于他的同胞!杨小满心中的火焰,从未如此刻般炽热、纯粹、且带着毁灭一切阻碍的决绝!
靖北军的玄色战旗在指挥所前猎猎招展,旗上那交缠的枪与莲图案,在阳光下仿佛流淌着火焰。这旗帜,将引领着他们,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江北战场,去书写一段属于不屈者的铁血传奇。天空,似乎也被这冲霄的意志所感染,变得更加高远,也更加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