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耕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进屋时,太阳己经完全落下去了。
屋里暖融融的,许光柱早就回来了,正坐在火坑边烤火。
许容抱着咿咿呀呀的小儿子许杰,眉飞色舞地讲着今天上山采摘草药的事情。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的饭菜香,林秀萍带着大儿媳刘丽正手脚麻利地张罗着晚饭。
知道一家人上山辛苦,这会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林秀萍和刘丽手脚格外利索。
晚饭做得简单却实在:一大锅红苕焖饭散发着粮食的甜香,一盘酸菜用油辣子凉拌得酸爽开胃,最的是那个架在火坑铁架上的糟辣椒腊肉锅子。
锅子旁边还摆着几样时令鲜蔬——嫩生生的白菜苔、水灵灵的大白菜、青翠的盐须,外加一大碗糊辣椒蘸水,香气西溢。
许耕走到火坑边,拖过一条长板凳放下,将几样小菜稳稳当当地摆在凳面上。
那锅咕嘟冒泡的糟辣椒腊肉则首接架在火坑上,炭火的余温煨着它,汤汁翻滚,浓郁的酸辣香混合着腊肉独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等到锅里“咕噜咕噜”彻底煮开,热气腾腾时,几人才起身去厨房盛饭。
许耕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白菜苔,这季节刚抽出来的苔儿最是鲜嫩,非常清甜。
煮得软耙耙的菜苔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合,只听得“咯吱”一声脆响,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嘴里爆开,嫩得没有一丝渣滓,带着山野初春的鲜气,他大口扒着饭,吃得格外香甜。
刚吃完一碗饭,许光柱想起正事,抹了抹嘴看向许耕:“今天上山挖嘞那些草药,要囊个处理?”
许耕放下碗,略一沉吟:“茵陈蒿嘛,等哈洗干净晒干就成。其它嘞先不用管,明天我和到起大哥首接背去县里头卖脱就行!”
“山里头的草草药囊个多安,我看你们三个背篼都装得满满登登嘞,”在厨房忙活完的刘丽也凑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羡慕和惋惜,“要是我去嘞话,肯定能多背点下来!”
“欸,大嫂,”许耕笑着解释,“这一会儿药材还没完全发出来呢,山上嘞草草药也不算顶多。就我们三个背篼,那也是找了一整天才装满嘞。莫急,等清明过了,山上的草草药就冒出来,到时候再去也不迟。”
许辉看自家媳妇问起采药的事,知道她今天独自在家带两个儿子肯定累着了,连忙咽下嘴里的饭,接口道:
“莫慌,今天是爹没在家,妈一个人在家里面照顾不过来,等明天我跟耕娃去把草草药卖了,后天让爹和妈在屋头照顾两个娃儿,我们几个个一路上山去试一下,看能不能多弄一点草草药!”
“要得!”刘丽听他这么说,脸上立刻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许耕此时也吃完了碗里的饭菜,把碗筷往厨房灶台上一放,对着还在吃饭的许辉催促道:“大哥,快点,吃了好收拾草草药,加上这些天还没有黑,看得到,明天赶早去县城。”
许辉点点头,不再说话,闷头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大哥,拿两个簸箕出来。”许耕朝堂屋方向喊了一嗓子。
“要得!”许辉应得干脆。
很快,许辉就一手一个,抬着两个大竹簸箕从里屋走出来,放在屋前的空地上。
“大哥,你把金线莲和防己根根上的泥巴打整干净,分开放到两个簸箕里头。
我去弄啊些茵陈蒿。”许耕一边吩咐,一边走到墙角拎起一个装满茵陈蒿的背篼。
“晓得了。”许辉答应着,蹲下身开始仔细清理药材上的泥土。
许耕把背篼里的茵陈蒿“哗啦”一下倒在地上,就着昏暗的天色,耐心地把混杂在蒿草里的泥土块、枯草根一一挑拣出来,然后才将干净的茵陈蒿拢进簸箕里。
这还只是第一步,等会儿还得拿去水沟边清洗干净,才能晾晒,所以现在也不急着摊开。
“满叔,你太凶火了,居然还认得到草草药!”许凯这时也吃完饭跑了出来,完全不管正在忙活的亲爹,一溜烟跑到许耕身边蹲下,小脸上满是崇拜。
许耕腾出右手,笑着捏了捏小侄儿肉乎乎的右脸蛋:“我是那个,我是你满叔,那肯定认得到三。”
许凯觉得有趣,也伸出小手帮着一起挑拣。他拿起一小节枯草根,举到许耕眼前,认真地问:“满叔,是不是把这些干嘞草根根和到起泥巴都选出来丢掉?”
“是啊!小凯太聪明咯!一眼就看得出来要搞哪样。”许耕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眼里满是赞赏。
小家伙难得露出点羞涩的表情,小胸脯却挺得高高的,能得到满叔的夸奖,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也是能帮上家里忙的人了。
“满叔,你都认得恁个多草草药了,”许凯仰着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那你会不会看病噢?”
“我哪点会看病噢!”许耕笑了笑,手上动作没停,“要是会看病嘞话,也不会窝在这个山咔咔里头了。”
话虽这么说,他看着许凯仔细清理枯草根时那专注的小模样,心里忽然一动。从小培养娃儿的兴趣,总是好事。他放柔了声音,引导道:
“要给人家看病,那得是读过好多书嘞人才行。所以啊,你要好好读书。”
“真嘞假嘞?”许凯一脸惊奇,眼睛瞪得溜圆,“满叔你莫豁我!只要读了书,就可以给人家看病打针安?”
“不是光读书就行,”
许耕认真地纠正他,“你得好好读,读到大学里头去,专门学医,那才可以给人家看病,当医生。你要是能读个大学出来,那才真嘞是给你爹长脸咯!”
许凯一听“给爹长脸”,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帮满叔挑拣了,“噌”地站起来,跑到还在清理防己根的许辉面前,大声问:“爹!满叔说我去读一个大学出来,就可以给你长脸,是不是安?”
许辉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放下手里的药材,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用他那长着硬硬胡茬的下巴在儿子嫩脸蛋上蹭来蹭去:“是噢!要是我家小凯真能读出个大学来,那爹这张老脸可就太有光咯!”
“哈哈哈哈……爹!痒痒!好扎人!”许凯被他爹的胡茬扎得痒极了,一边扭动身体挣扎,一边咯咯大笑。
好不容易挣脱下来,小家伙兴奋得不行,像阵小旋风似的冲进堂屋,对着爷爷奶奶就喊:
“公!婆!我要去读大学!爹说给他长脸!”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跑到抱着弟弟许杰的二孃许容面前,对着许容怀里面的小弟一本正经地说:“小弟!以后我们兄弟两个一路去读书,一路给爹长脸!”
屋外,正清理茵陈蒿的许耕,听着小侄子那充满稚气却无比认真的宣言,嘴角不由得弯起。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望向堂屋透出的温暖火光,眼神变得愈发坚定。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清晰起来:是该从小好好引导两个侄儿,这次去县城是该弄两本关于草药的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