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同无形的巨兽,在天台空旷的平台上呼啸奔腾,卷起姜晚散乱的发丝,抽打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身后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的“吱呀”声响,如同开启地狱的号角,瞬间将她从自怜自艾的孤寂中狠狠拽回现实!
她猛地回头!
视线穿过被风撕扯得模糊的霓虹光影,撞进一片浓重的、门框投下的阴影里。那里,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剪影。深色西装的衣摆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像一面不祥的旗帜。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之后,模糊不清。
只有那双眼睛。
即使隔着十几米呼啸的风,即使光线如此晦暗,姜晚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如同两枚淬了寒冰的黑色曜石,正穿透混乱的空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审视,还有一种…她无法解读、却让她心脏骤然停跳的复杂!
是沈聿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上来的?!他看到了多少?!看到了她像个傻子一样对着冷风掉眼泪?还是看到了她攥着那张可笑的糖纸茫然西顾?!
巨大的震惊和被彻底窥破的恐慌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姜晚的喉咙!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前冰凉的金属栏杆,冰冷的触感刺入掌心,却丝毫无法冷却血液中奔涌的惊涛骇浪!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羞耻而绷紧、微微颤抖,刚刚被风吹干的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灼热的酸胀。
沈聿珩站在敞开的铁门阴影里,没有动。他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塑,融在门框的轮廓中。呼啸的夜风卷动着他额前几缕碎发,更添几分冷硬与疏离。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隔着空旷而风声肆虐的天台,隔着城市迷离虚幻的光影,隔着姜晚眼中尚未褪尽的惊惶和狼狈,沉默地注视着她。
时间在风声的咆哮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无比粘稠。风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宏大、带着席卷一切的蛮力,却无法撼动两人之间那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姜晚的心跳在巨大的沉默和那两道穿透性的目光中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视线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穿透她单薄的衣衫,首抵她混乱不堪、被反复碾轧的灵魂深处。那目光里翻涌着什么?是洞悉一切后的冰冷嘲讽?是对她会议室失控行为的秋后算账?还是…一丝连这狂暴夜风都无法吹散的、让她更加心慌意乱的…复杂情绪?
她想质问!想尖叫!想逃离!想把手里那张该死的糖纸狠狠扔进脚下的灯海!可是,喉咙像被粗糙的砂纸堵死,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勇气在会议室爆发后似乎己经耗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默,和那两道穿透黑暗、冰冷复杂得如同深渊的视线,在空旷的、风声鹤唳的天台上,无声地对峙、角力。
夜风更冷了,带着深秋的肃杀,刀子般刮过的皮肤。
就在姜晚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迫和内心的惊惶撕扯成碎片时——
沈聿珩动了。
不是走进来。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般的从容,抬起了右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干净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精准地探向他西装内侧的口袋。
姜晚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要干什么?!拿烟?还是…拿出什么更让她难堪的东西?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手上,看着他动作流畅地从内袋里,缓缓地、抽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烟盒。
也不是什么文件。
而是一张小小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弱银光的——
糖纸。
一张崭新的、平整的、边缘锋利的、印着深蓝色抱糖小熊的——香烟锡纸糖纸!
和她手里那张被她揉得皱巴巴、沾满泪痕和汗渍的、如同耻辱印记的糖纸,一模一样!
沈聿珩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张崭新的糖纸,指尖微微用力,糖纸在他指间发出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沙沙”声。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展示意味。他没有看姜晚,目光似乎落在指间的糖纸上,又似乎穿透了它,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然后,他微微抬起下巴,视线再次穿透呼啸的风,精准地落回姜晚那张写满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上。他的薄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有冰冷的夜风灌满了沉默的间隙。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静静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看着姜晚。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我知道你手里有什么。我也有一张。崭新的。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语言的质问都更具有毁灭性的力量!它彻底击碎了姜晚最后一点侥幸!他不仅记得!他不仅知道!他甚至随身带着!崭新的!
巨大的冲击让姜晚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紧紧攥在左手心里的那张旧糖纸。它皱巴巴的,边缘磨损,小熊的笑容在汗水和泪水的浸染下显得模糊而扭曲。再抬头看向沈聿珩指间那张崭新的、在微光下反射着冷硬光泽的糖纸…
对比如此鲜明!如此刺眼!
旧与新。
狼狈与整洁。
被反复蹂躏的过去与…被精心收藏的现在?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委屈、被戏弄的愤怒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猛地冲上头顶!泪水瞬间再次盈满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那汹涌而出的呜咽。
【为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聿珩!珩哥哥!】
无声的呐喊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回荡!
沈聿珩似乎看透了她所有的崩溃和质问。他捏着那张崭新糖纸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拢了一下,指节再次泛起用力的青白色。他的目光在她强忍泪水的、通红的眼眶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暗翻涌,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复杂得令人心悸。随即,那翻涌的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按下,瞬间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他不再看姜晚。捏着糖纸的手缓缓收回,重新插进了西装裤袋里。那个小小的、闪着银光的糖纸,连同他那只手,一起隐没在深色的布料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姜晚一眼。
那一眼,冰冷依旧,却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复杂。带着一种姜晚完全无法解读的、沉重的、如同封印了千言万语却又最终选择沉默的疲惫。
然后,他毫无留恋地转过身。
高大的身影重新融入铁门通道的阴影里。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沉稳、冰冷、规律,被呼啸的风声切割得断断续续,却清晰地敲打在姜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铁门合拢的沉重闷响之后。
“砰!”
那声响,如同最终的丧钟,敲碎了天台之上凝固的死寂,也敲碎了姜晚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
风声瞬间灌满了耳朵,变得更加喧嚣、更加刺耳。
姜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冻结在寒风中的冰雕。左手心,那张皱巴巴的旧糖纸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右手,却还死死抓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白的颜色。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摊开紧握的左手。
那张承载了童年微光与今日所有狼狈的旧糖纸,静静地躺在汗湿的掌心。深蓝色的小熊抱着巨大的棒棒糖,笑容在泪水的折射下显得模糊而遥远。
崭新的…旧的…
他随身带着…崭新的…
为什么?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委屈如同两条交缠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泪水终于冲破堤坝,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栏杆上,也砸在手心那张模糊的小熊笑容上。
夜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天台,卷走了所有可能的温度,也卷走了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名为“珩哥哥”的幻影。
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手中这张被泪水彻底洇染、再也看不清笑容的——
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