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食堂的喧嚣被隔绝在法医中心冰冷的走廊之外。
罗婕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张桂芳老人的完整尸检报告。
以及那份微量胰岛素类似物的详细分析结果。
罗婕指尖划过报告上的一行数据,眉头微蹙,纯粹是对数据异常的探究。
“胰岛素类似物……Lispro(赖脯胰岛素),起效快,峰值时间短,约1小时,作用持续时间约3-5小时……”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化学题,“微量残留……死亡时间推断在凌晨2点至4点之间……”
她的目光落在“左侧腹部陈旧性手术疤痕旁细微针孔”的记录上。
“注射时间……”她拿起笔,在旁边的便签纸上快速推算,“根据残留浓度及代谢模型反推……大概率在死亡前6-8小时,即……前一天晚上8点至10点之间。”
晚上8点到10点是养老院的常规活动时间。
张桂芳老人应该还在活动室或者自己房间。
是谁?用什么借口?
能在其他老人或护工的眼皮子底下,给她注射微量胰岛素?
罗婕拿起手机,拨通了江离骁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是在车里。
“罗大法医,有何指示?
我这正往夕阳红赶呢,准备再去‘欣赏’一下王院长的自然微笑。”江离骁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引擎的轰鸣和一丝调侃。
“注射时间确定了。”
罗婕开门见山,声音清冷,“死亡前6-8小时,晚上8点到10点。
微量Lispro胰岛素,皮下注射,位置隐蔽。
凶手熟悉老人身体情况,知道那里有手术疤痕做掩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江离骁的声音正经了些:“晚上8到10点?
那个时间点养老院应该还没完全静下来。
护工查房、老人看电视、洗漱,人多眼杂。胆子不小啊。”
“或者,”罗婕补充道,“是老人熟悉且不太防备人。
比如,某个经常帮她‘打针’的‘热心’护工?
或者……那位跟她闹过‘毛线误会’的李大爷?”
“李国富?”
江离骁的声音带着思索,“我正要去拜访他。
王院长说他昨天被女儿接回家休养了,说是‘受了惊吓’。
这‘惊吓’来得挺及时啊。”
“受惊吓?”
罗婕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是怕他‘记性’突然变好,想起点什么不该记的吧?
比如……谁在晚上给张阿姨‘送过药’?”
“有道理。”
江离骁应道,“对了,你猜我在张桂芳房间床垫缝里找到什么?”
他卖了个关子。
“总不会是另一朵‘朱丽叶’玫瑰吧?”罗婕语气平淡。
“……”江离骁噎了一下,“比那‘抽象’多了。
一小片深蓝色的塑料碎片,指甲盖大小,边缘有点毛糙,像是某种药瓶的封口垫片?
或者注射笔的笔帽碎片?”
“蓝色塑料碎片?”罗婕眼神一凝,“材质?特征?”
“硬质塑料,深蓝色,一面光滑,另一面有细微的网格状压纹,像是做了防滑设计。现在己经送微量物证了。”
江离骁回答,“我首觉这玩意儿跟那胰岛素脱不了干系。
养老院常规用药里可没有需要用这种包装的东西。”
“Lispro胰岛素……”
罗婕快速在脑中检索,“常用的是预填充笔或笔芯,笔帽通常是彩色或透明,方便区分类型。
深蓝色……不常见。
如果是封口垫片,可能是某种特殊包装或者……非正规渠道的药物。”
“非正规渠道……”江离骁的声音沉了下来,“这就更有意思了。
看来这夕阳红养老院,表面自然,底下埋的‘人工肥料’还挺有‘技术含量’。”
“肥料?”罗婕轻哼一声,“我看是精心调配的‘毒药’还差不多。
剂量精准,时间掐点,注射位置隐蔽。
这位‘园丁’,园艺技术不怎么样,‘人体化学’倒是无师自通。”
“行,明白了。”
江离骁的声音带着行动前的锐气,“我这就去会会那位‘受惊吓’的李大爷,看看他的‘毛线’到底缠着什么秘密。
顺便,”他顿了顿,“再‘欣赏’一下王院长的表情管理,看看她这次还能不能笑得那么‘自然’。”
“祝你好运。”
罗婕淡淡道,“记得离她远点,我怕她身上的廉价香薰味,跟你那‘二次腌制’的西装味儿混合。
然后产生什么未知的化学反应,把你也给‘保鲜’了。”
江离骁:“……罗婕,你这嘴,比福尔马林还保鲜。挂了!”
江离骁破防马上挂断电话。
罗婕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报告上。
微量胰岛素,精准的注射时间,隐蔽的位置,不常见的蓝色塑料碎片。
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或“疏忽”。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利用老人常见的健康问题和养老院相对封闭的环境作为掩护。
她拿起内线电话:“小陈,催一下微量物证那边。
张桂芳案床垫发现的蓝色塑料碎片,材质和来源分析,优先级提到最高。
另外,帮我调取本市及周边地区,近一年内所有涉及养老院老人‘非正常死亡’或‘突发严重健康问题’的报案记录。
尤其是那些最初被认定为‘自然死亡’或‘基础病突发’的案例。
重点看是否有类似微量异常药物残留的报告,或者家属事后提出过疑议但未立案的。”
“是,罗老师!”小陈立刻应下。
罗婕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夕阳红养老院那片看似祥和的“夕阳”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影呢?
那个“消失”的李大爷,是下一个受害者,还是一个关键的目击者?
城郊,某老旧小区。
江离骁按照王院长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李国富女儿的家。
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看到警察后,她眼神有些躲闪。
“李大爷在家吗?我们想找他了解点情况,关于张桂芳阿姨的事。”
江离骁出示了证件,语气尽量温和。
“我爸……我爸他身体不舒服,睡了。”
女人挡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张阿姨的事,我们也很伤心,但跟我爸没关系啊!
他那天晚上早早就睡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不会打扰大爷休息。”
江离骁保持着微笑,眼神却扫过屋内。
客厅里收拾得很干净,但角落的垃圾桶里,似乎露出了一小截,深蓝色的塑料。
和他找到的碎片颜色很像。
“真的不方便……”女人还想阻拦。
就在这时。
里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响起:“谁啊……是警察同志吗?
让他们进来吧……我……我有话要说……”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江离骁越过她,快步走进里屋。
昏暗的房间里,李国富老人半靠在床上。
脸色蜡黄,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浑浊却异常执拗的光。
“李大爷,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想问问您关于张桂芳阿姨的事。”江离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李国富浑浊的眼睛看着江离骁。
嘴唇哆嗦着,半晌,才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桂芳……桂芳她……不是自己死的……是……是有人……害她……”
他伸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指向床头柜的方向: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起来倒水……看见……看见王院长……她……她进了桂芳的房间……手里……拿着个小东西……蓝幽幽的……像……像个笔……”
“蓝色的……像笔一样的东西?”
江离骁的心猛地一跳,“您看清楚了吗?大概什么时候?”
“九点……快九点……”
李国富喘着气,“我……我好奇……凑近门缝看……她……她好像在桂芳肚子上……按了一下……很快……就走了……”
“后来呢?您跟别人说过吗?”江离骁追问。
李国富摇摇头,随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没……我不敢……王院长……她……她后来找我……说我记性不好……看错了……还……还给了我钱……让我别乱说……我……我怕……”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被子,指节发白:
“可是……桂芳死了……我……我良心不安啊……警察同志……你们……你们要查清楚……”
江离骁看着老人眼中浑浊的泪水和深深的恐惧,心中怒火翻腾。
他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大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楚。您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过门口脸色惨白的女人,最后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空的药盒,药盒的封口垫片,赫然是深蓝色的,上面有着细微的网格状压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