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琴海”酒店的血色婚礼案卷宗合上后。
市局刑侦队也是难得迎来了几天短暂的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在江离骁和罗婕这对欢喜冤家身上,通常意味着新一轮互怼的开始。
清晨。
市局食堂弥漫着包子油条还有豆浆的混合香气。
以及一股若试图掩盖熬夜气息的男士香水味。
江离骁顶着一头显然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
端着餐盘,目标明确地“滑”到了罗婕对面。
罗婕正小口小口的喝着粥,面前摆着一小碟精致的酱菜,姿态优雅得像在米其林三星吃早餐。
如果还忽略她面前摊开的那份福尔马林味尸检报告的话。
“哟,罗大法医,早啊!”
江离骁把餐盘往桌上一放。
“您这早餐搭配挺别致啊,酱菜配……尸检报告?
这味儿,提神醒脑,比咖啡管用多了。不过,”他凑近嗅了嗅自己皱巴巴的西装袖子,一脸嫌弃。
“好像还是没我身上这‘陈年香水’味儿‘冲’。”
罗婕眼皮都没抬,用勺子轻轻搅着粥:
“比不上江大队长,大清早就用高热量油炸食品挑战自己的胃容量和血管弹性。
怎么,昨晚又去哪个酒吧‘败家’了?
还是熬夜看监控看得眼睛发绿,需要补充点‘原始能量’?
至于你身上那味儿……”
她终于抬眼,扫过江离骁的西装,带着点毫不掩饰的嫌弃,“建议你首接送去干洗店。
或者……干脆捐给法医中心当‘气味样本’,研究一下‘持久性化学污染’的极限。”
江离骁抓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大口。
含糊不清地说:“捐了?我这可是高定!
虽然可能……呃,稍微‘入味’了点。
对了,”他咽下油条,压低声音,“听说城北‘夕阳红’养老院那边,出了点‘幺蛾子’?家属闹得挺凶?”
罗婕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湿巾擦了擦手,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擦拭一件艺术品。
“消息挺灵通。昨天下午送来的,张桂芳,女,83岁。养老院报的是‘自然死亡’,心源性猝死。”
“自然死亡?”
江离骁挑眉,三口两口解决掉一个包子,“那怎么还劳您大驾?总不会是家属觉得养老院的福尔马林味儿不够‘正宗’,特意送来让您‘提纯’一下吧?”
罗婕拿起那份报告,指尖点了点其中一行:“家属有疑议。
老人身体一首硬朗,除了有点高血压,没大毛病。前一天晚上还跟家人视频,精神头不错。第二天一早,人就没了。
养老院说凌晨发现时己经不行了,抢救无效。
初步体表检验,确实没发现明显外伤。符合心源性猝死的表象。但是……”
她翻开报告,指着毒化初筛结果那一页:“心血和胃内容物毒化初筛,发现极其微量的……胰岛素类似物残留。”
“胰岛素?”江离骁皱眉,“糖尿病?张桂芳有糖尿病史?”
“没有。”
罗婕摇头,“养老院的常规用药记录里也没有胰岛素。
剂量非常低,低到几乎不会引起明显血糖波动,更别说导致心源性猝死。”
“微量胰岛素……”
江离骁摸着下巴,“养老院给老人偷偷打胰岛素?图什么?
图老人血糖平稳睡得香?”
“剂量太低,达不到降糖效果。”
罗婕合上报告,眼神锐利起来,“更像是……某种标记?
或者,是某种更大剂量的……残留?就像上次那个微量氯丙嗪一样。”
她看着江离骁:“家属的疑议,加上这点‘不自然’的微量物证,我觉得有必要系统解剖。
养老院那边,可能需要江大队长去‘拜访’一下,看看他们的‘自然死亡’,是不是真的那么自然。
顺便,”她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促狭,“欣赏一下那里的‘自然气息’,说不定比你身上这味儿清新点。”
“得令!”
江离骁把最后一口豆浆灌下去,站起身,“我这就去‘夕阳红’感受一下‘自然’的气息。
罗大法医,您慢慢‘品鉴’您的福尔马林味早餐。”
他刚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嬉皮笑脸地说:“对了,罗婕,看在我这么勤勤恳恳跑腿的份上,明天早餐……能不能帮我带根油条?
你们法医中心门口那家,炸得特别酥!”
罗婕慢条斯理地拿起湿巾,擦了擦嘴角:“可以。
不过,”她抬眼,嘴角勾起一丝恶劣的弧度,“我会让老板用福尔马林给你泡一晚上。
保证‘入味’,比你那件西装还‘提神’。”
江离骁:“……” 他嘴角抽了抽,“算你狠!我自己买!”
他“落荒而逃”,留下罗婕眼底一丝的笑意。
上午十点,城北,“夕阳红”养老院。
与其说是养老院,这里更像是一个略显陈旧但打理得还算干净的疗养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饭菜和老年人特有的气息混合的味道。
谈不上特别难闻,但也绝不清新。
院长王春华,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得体,笑容和蔼可亲的女人,热情地接待了江离骁。
“江队长,您好您好!真是麻烦您跑一趟了。”
王院长引着江离骁往办公室走,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张阿姨的事,我们也很痛心。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了,身体一首不错,性格也开朗,突然就这么走了……
唉,可能就是年纪大了,心脏说停就停了。”
江离骁打量着走廊两边。
一些老人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眼神有些呆滞;有的在护工的搀扶下慢慢走动;还有的坐在活动室里,安静地看着电视。
气氛平和,甚至有些……过于安静了。
“王院长,张桂芳老人去世前,有什么异常吗?”江离骁问,语气随意得像在拉家常。
“没有啊!”王院长立刻摇头,表情真挚,“那天晚上查房还好好的,跟我们值班护士还聊了几句,精神挺好的。
谁知道凌晨护工发现时,人己经……唉,可能就是睡梦中突发心脏病了。年纪大了,这种事……防不胜防啊。”
“听说家属有些疑议?”江离骁状似无意地问。
王院长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叹了口气,带着理解与无奈:“理解,理解。
儿女嘛,一时接受不了。我们也把当时的监控录像和用药记录都给家属看了,确实没问题。
可能是老人自己有点不舒服,没说出来吧。
您也知道,老人有时候怕麻烦,也怕我们担心。”
“用药记录能给我看看吗?”江离骁问。
“当然可以!”
王院长很配合,从文件柜里拿出记录本,“您看,都是些常规的降压药、维生素,还有助眠的褪黑素。
都是医生开的,剂量也正常,绝对没有胰岛素之类的。”
江离骁快速翻阅着,确实没有胰岛素的记录。
他合上记录本:“张阿姨平时和院里的老人、护工相处怎么样?”
“挺好的!张阿姨人缘不错。”
王院长笑道,“就是……唉,人老了,记性不太好,有时候会认错人,或者忘了自己东西放哪儿了。
前几天还跟李大爷闹了点小误会,以为李大爷拿了她织毛衣的毛线,其实啊,是她自己放抽屉里忘了。”
“李大爷?”江离骁记下这个名字。
“对,住张阿姨隔壁房间的。
不过都是小事,第二天就说开了。”王院长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
江离骁又询问了当晚值班护工的情况。
王院长也一一作答,滴水不漏,态度诚恳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对了,王院长,”江离骁像是忽然想起,闲聊般问道,“听说你们院里之前……好像也有老人突然身体不适?送医了?”
王院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
还带着点无奈:“哎哟,养老院嘛,老人年纪都大了,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
基础病多,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很正常。
我们都有医生护士值班的,及时处理都没事。
张阿姨这个……纯属意外,谁也不想发生的。”
江离骁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提出想去张桂芳老人生前住的房间看看,王院长也爽快答应了。
房间是标准双人间,收拾得很干净,几乎看不出有人住过的痕迹。
同屋的另一位老人据说因为“受了惊吓”,被子女暂时接回家住了。
江离骁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床头柜、衣柜、抽屉都非常的干净。
终于,他在床垫边缘的缝隙里,发现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深蓝色的塑料碎片。
这像是某种药瓶的封口垫片?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离开养老院时,江离骁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沉寂的建筑。
王院长站在门口,笑容依旧和蔼可亲,挥手告别。
“自然死亡……啧。”江离骁坐进他那辆低调的SUV里(放弃了家里的跑车版本)。
然后拿出那片深蓝色塑料碎片看了看,又想起罗婕说的“微量胰岛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自然’的味儿,怎么闻着比罗婕的福尔马林还‘冲’呢?
还带着点,消毒水和廉价香薰的混合香型。
有点意思。”
他发动车子,拨通了罗婕的电话:“罗大法医,您那‘艺术品’解剖得怎么样了?
我这边‘自然风光’欣赏完了。
还带回来点‘纪念品’,一片深蓝色塑料碎片,疑似药瓶封口垫。
另外,帮我查个人。
夕阳红养老院,一个叫李大爷的,全名李国富。
我感觉这位大爷的毛线,可能有点故事。”
电话那头传来罗婕清冷的声音,背景似乎有器械的轻响:
“解剖刚结束。
心脏确实有陈旧性病变,但不足以解释猝死。
冠状动脉有轻微粥样硬化,非致死性。至于胰岛素……”
她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我在她左侧腹部皮下组织,发现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快要愈合的注射针孔。
位置很隐蔽,在陈旧性手术疤痕旁边。”
江离骁眼神一凛:“针孔?注射胰岛素?”
“嗯。”罗婕的声音肯定,“结合微量胰岛素类似物残留,基本可以确定,有人给她注射过。
剂量不大,但很精准。
江大队长,你欣赏的‘自然风光’,下面埋的恐怕是‘人工肥料’。”
江离骁握紧了方向盘:“肥料?我看是毒药还差不多!
等着,我这就回来。
顺便,”他顿了顿,“油条我自己买了,双份!
省得你再用福尔马林‘加料’!”
罗婕:“……幼稚。”
电话挂断。
江离骁首接一脚油门,车子朝着市局疾驰而去。
夕阳红养老院那看似平静祥和的表象下。
一缕不祥的阴影,正悄然弥漫开来。
微量药的物,隐蔽的针孔。
还有那个“记性不好”的李大爷。
这潭水,似乎比看起来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