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同志,你好你好!鄙人张灏,海洋地质学的教授,阿柠小姐特意聘请的专家顾问。幸会幸会!” 语气拿腔拿调。
子车甫昭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也没看那只伸过来的手。
说出的话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了过去。
“张灏?呵……怎么,不仅换了张面皮,连嗓子也换了?哑巴的话都变多了嘛,张启灵?”
张启灵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那点浮夸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无奈。
前几天的“同居”经历让他深刻认识到,跟眼前这位硬刚纯粹是自取其辱。
他果断地把那只僵住的手转向旁边那个看戏看得正起劲的“壮船员”,一把将人薅了过来,挡在自己和子车甫昭之间,语气平稳地对着子车甫昭介绍。
“这位小同志,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 说完,他自己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距离,一副“你们聊,我不掺和”的架势。
“哎!不是!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被点名的“船员”黑瞎子,立刻扔下手里装模作样的箱子,夸张地叫屈。
一张易容后依旧透着痞气的脸上写满控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你怎么一点革命友谊都不讲!”
被猝不及防推出来当挡箭牌的黑瞎子首接跳脚,对着后退的张启灵控诉道:“哑巴!你还有没有点同伴情谊啊?”
他扭过头,对上子车甫昭那双似笑非笑、洞悉一切的眼睛,头皮一麻,赶紧挤出个谄媚的笑脸:“哟!您也在这破船上呢?真是…呃…巧了不是?”
“巧?”子车甫昭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黑瞎子这身船员行头,语气凉飕飕的。
“死瞎子,你这业务范围挺广啊?刚钻完洞,又跑海里当水鬼了?怎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黑瞎子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干笑两声:“嘿嘿,瞧您这话说的!这不是…雇主有要求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天经地义不是?”
“哦?”子车甫昭眉梢微挑,那点笑意更深也更冷了,“又是你的哪个雇主让你来盯着我的?”
他往前逼近半步,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
黑瞎子心头警铃大作,连连摆手,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掩饰心虚。
“哎哟!天地良心!这怎么能叫‘盯’呢?多难听!瞎子我这回可是正经接了保护任务的!保护!保护您懂吗?那必须得形影不离啊!”
他拍着胸脯,一副你错怪我了的模样。
子车接着说,“保护我?…所以,你那个雇主的要求,果然还是跟我有关。” 他用的是陈述句,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疑问。
黑瞎子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张了张嘴,那句“不是”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子车甫昭盯着他那副“被你看穿了我也没办法”的表情看了两秒,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倒也没继续揪着不放,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少废话。这破船晃得老子心烦。找个能躺的地方。” 这算是给了个台阶。
黑瞎子如蒙大赦,脸上立刻堆起十二万分的殷勤,笑都真切了几分。
“得嘞!爷您这边请!早给您收拾好了!瞎子我干活保证干净!您歇着,有事儿您吩咐!”
他麻利地侧身引路,带着子车甫昭钻进了下方那散发着潮湿铁锈和机油混合气味的昏暗船舱。
另一边,阿柠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无邪身上。
她将设备首接塞到无邪手里,屏幕上复杂的线条和闪烁的光点让无邪一阵眼晕。
“坐标范围己经初步锁定,但下面结构远比预想的复杂,干扰源太多,声呐和探测器传回的图像能用的有限。”
阿柠的语速很快,“但这是你三叔最后传出的信息。我们的分析师无法建立有效关联。根据他说的,只有你,能解读他留下的东西。”
“我需要你在最短时间内,结合海图、探测器数据和那些碎片信息,找出墓道入口最可能的精确坐标。”
无邪捧着那沉甸甸的探索设备,感觉手心都在冒汗。
海底墓…三叔留下的线索…定位入口……每一个词都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新手,连正经古墓都才下过第二回,怎么突然就肩负起定位神秘海底墓的重任了?
三叔到底在计划什么?为什么是他?
他用力吸了一口带着咸腥的空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我尽力。”
这边是紧张又不刺激的定位活动,另一边子车睡得正香。
首到一段时间后,船舱里那点憋闷的空气终于被一阵霸道浓烈的香气撕开了口子。
辛辣、鲜香,混合着滚油泼在花椒辣椒上的焦香,像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挠在子车甫昭的胃上,硬生生把他从混沌的浅眠里拽了出来。
他皱着眉,带着点被打扰的不爽和一丝被勾起的本能食欲,循着味儿就晃悠到了气味最浓郁的地方——一张固定在舱壁上的简陋折叠桌旁。
桌中央,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正嚣张地散发着热气。
红亮的辣油汤里,雪白的石斑鱼肉片堆得冒尖儿,上面铺满了炸得金黄的蒜末、鲜红的干辣椒段和密密麻麻的青红花椒。
翠绿的葱花和香菜末儿点缀在最上层,被滚烫的油温激发出最后的香气。
正是胖子刚刚从船长那儿连哄带骗薅来的一条倒霉石斑鱼。
胖子刚把最后一把香菜撒上去,一抬头,正对上子车甫昭那双刚睡醒,还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睛。
胖子心里咯噔一下,汗毛差点竖起来,条件反射就想缩脖子。
“啧,”子车甫昭的目光在那一大盆红彤彤的水煮鱼上转了一圈,又落到胖子那张紧张兮兮的胖脸上,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出乎胖子的意料,那张刻薄的嘴里吐出来的居然勉强算得上是人话:“看不出来,死胖子你还有点用处。这味儿…闻着还凑合。”
凑合?!
胖子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爷嘴里居然能吐出“凑合”这种接近表扬的词?!
他脸上的紧张瞬间被难以置信的受宠若惊取代,小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暂停了一秒。
下一秒,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老子终于找到门路了!”的顿悟感瞬间冲垮了胖子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都激动得抖了三抖,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狂喜。
“哎——哟!我的爷!您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胖爷我这手艺,那可不是吹的!祖传的!伺候过多少老饕的嘴!”
“您放心,这趟活儿,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这破船附近能捞着逮着,胖爷我保管给您整治得明明白白!保管比这凑合强一百倍!”
他拍着胸脯啪啪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鱼汤里了,整个人沉浸在“投喂路线大成功”的亢奋中,仿佛看到了未来几天在子车甫昭面前横着走的曙光。
请吃饭?这他太熟了!这可是他胖爷的核心竞争力!
子车甫昭看着胖子那副“老子找到靠山了”的得意忘形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他没接胖子递过来的筷子,只是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瞥着那盆卖相确实的鱼,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语气凉飕飕的。
“凑合,是指闻着。吃着要是不行……”他顿了顿,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舷窗外翻滚的深蓝色海水,“你就自己跳下去,给底下的鱼加个餐。”
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了一样。
那盆红油汪汪的水煮鱼散发出的致命香气,让他端着碗筷的手,停在半空,微微发抖。
无邪感觉自己像个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口袋,脑子里塞满了扭曲的海图线条和闪烁的定位光点还有那些支离破碎的数字碎片。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摇摇晃晃地循着那霸道浓烈的麻辣鲜香,挪到了折叠桌旁。
一抬眼,就看见胖子端着一碗饭,脸上的表情在“狂喜”和“僵硬”之间卡得死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子车甫昭则抱着胳膊,眼神凉飕飕地瞟着窗外的大海,那眼神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鱼要是不行,那你就下去。
“呃……”无邪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像砂纸,发出的声音也好像是虚脱后的嘶哑。
“那个…子车哥…胖子手艺…其实还、还行……” 他试图打圆场,但虚弱得语气毫无说服力,整个人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子车甫昭的视线从海面转回无邪脸上,将他那副明显被榨干了,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的“行尸走肉”模样尽收眼底。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跟这样半死不活的人计较实在没什么意思。
轻“啧”了一声,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