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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带碾过东北边境坚逾钢铁的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的“咔嚓”声，仿佛大地不堪重负的呻吟。赵蒙生推开指挥车沉重的舱盖，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刺骨寒风如同冰锥，瞬间灌满他的领口，激得他浑身一颤。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浓重的白雾，这些雾气迅速在他沾满霜雪的睫毛和帽檐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视野也随之变得模糊。他费力地抬起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胳膊，举起望远镜。
视野尽头，隔着一条被厚厚冰雪覆盖、几乎看不出河道的界河，大毛的T-80坦克群如同披着雪白伪装的钢铁巨兽，在茫茫雪原上蛰伏。它们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灰白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森冷，粗壮的炮管如同挑衅的手指，首首指向铅灰色的苍穹。而在赵蒙生这一侧，我方老旧的59式坦克阵列同样沉默地展开，炮口坚定地指向对岸。两道冰冷的钢铁壁垒，在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中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都被这凝固的杀机冻结了。
“各车注意！气温零下三十五度，油料、水箱、枪炮勤检查！人员注意保暖，警惕冻伤！” 梁三喜的声音透过车载电台传来，嘶哑而凝重，伴随着浓重急促的哈气声，仿佛每一个字都在与严寒搏斗。
赵蒙生握紧冰冷的望远镜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镜片里，对岸大毛士兵臃肿的身影在坦克之间缓慢地穿梭移动，厚重的军大衣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花，随着他们的动作簌簌掉落。双方士兵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被低温迟滞的缓慢，眼神在风雪中警惕地扫视着对方。没有口号，没有挑衅，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唯有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卷起地上的雪粒，疯狂地抽打在冰冷的装甲板上，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响，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敲击。
王砚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及膝深的积雪，艰难地挪到赵蒙生的指挥车旁。他棉帽的护耳和帽檐边缘，己经结满了厚厚的、晶莹的冰碴子，眉毛和胡须也挂满了白霜，整个人仿佛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他凑近赵蒙生，压低的声音带着寒气：“头儿，表面死水一潭，底下暗流凶得很！大毛的电子侦察车，就藏在对面那片桦树林后面，跟鬼似的，一刻不停地扫描我们的通信频道和雷达信号，试探我们的防御反应。” 他抬起冻得通红的手，指向界河对岸远处几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有规律闪烁的红色信号灯，“看那边，每天下午西点，准时上演‘模拟炮击’！炮塔转向，炮管扬起，装弹手模拟装填动作……全套流程一丝不苟，就是在反复丈量我们的神经能绷多紧！”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幔，沉重地覆盖了冰原。漫长的边境线上，双方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探照灯柱，惨白的光束在纷飞的大雪中艰难地刺破黑暗，相互交织、切割，将界河两岸映照得如同鬼域。赵蒙生裹紧了厚重的军大衣，蜷缩在冰冷的指挥车里，守在电台旁。耳机里电流的嘶嘶声和情报参谋低沉的汇报声，是这死寂寒夜里唯一的人间声响。突然，一阵低沉而密集的轰鸣声从对岸传来，如同滚雷碾过冰面！赵蒙生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猛地扑向观察窗——只见对岸大毛的坦克纵队正沿着边境线缓缓移动，车灯射出长长的光柱，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河岸上划出数道刺目的光带，如同巨兽冰冷的视线在雪地上逡巡。
“妈的！” 靳开来带着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的声音，从加密频道里炸响，“这帮老毛子！又在玩这套！纯粹的心理战，想熬干咱们的精力！别上当，稳住！”
雪，越下越大了。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无息地飘落，一层又一层，渐渐覆盖了钢铁战车冰冷的棱角，将它们染成笨拙的白色雪丘。在这令人窒息的剑拔弩张之下，一种奇异的、脆弱的边境“生活”也在悄然继续。赵蒙生曾不止一次看到，风雪稍歇的间隙，对岸某个大毛士兵会笨拙地隔着宽阔的冰封界河，朝我方阵地挥动他那戴着厚厚手套的手。而我方的炊事班长老王，也会在蒸好热腾腾的馒头后，偶尔挑几个最大最白的，铆足了劲儿，隔着冰河远远地抛向对岸模糊的人影方向。那些白色的“礼物”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短暂的弧线，有时落在雪地里，有时会被对岸的士兵捡起，然后同样模糊地挥挥手。
这短暂而微妙的善意传递，像是冰层下偶然涌动的暖流，瞬间即逝。没有人敢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每一个战士都无比清醒地知道，脚下这片被严寒封冻的土地，每一寸积雪之下，都可能埋藏着足以引爆滔天战火的致命导火索。这表面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雪再次降临前，最危险的喘息。冰冷的钢铁、呼啸的风雪、紧绷的神经，共同构成了一幅凝固在极寒中的战争静物画，唯有时间，在无声地滴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