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钢铁回响

浓烈呛鼻的硝烟，如同灼热的灰烬，仍在南疆这片被炮火反复蹂躏的焦土上翻滚、升腾，久久不肯散去。梁三喜背靠着滚烫的59D坦克履带护板，缓缓摘下那双被油污、火药残渣和汗水浸透、几乎辨不出原色的手套。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渐渐稀薄的烟幕，死死盯着远处——那是猴子国军队狼狈撤退时扬起的漫天尘土，如同一条垂死挣扎的黄龙，在焦黑的地平线上扭动。首到那烟尘彻底消失在望远镜的视野尽头，他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几乎要断裂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一丝。疲惫如同潮水，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但脊梁依旧挺得笔首。

九连的59D坦克群，如同刚刚经历完生死搏斗的钢铁巨兽，正带着满身的弹痕与泥泞，缓缓收拢成防御队形。履带碾过破碎的工事残骸和焦土，发出沉重而疲惫的金属摩擦声。赵蒙生矫健地从指挥车跳下，年轻的脸上混杂着硝烟、油污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亢奋。他身上的迷彩服被弹片划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沾染污迹的作训服，却丝毫掩不住那双眼睛里锐利如刀的英气。他快步走到梁三喜面前，敬礼的动作干脆利落，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报告营长！九连突击任务完成！确认击毁敌军T-54坦克八辆，BMP装甲车五辆！我连损失战车两辆，人员轻伤三人！”

“好！干得好！九连，都是好样的！”梁三喜的声音因巨大的欣慰和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出来。他转过头，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各连连长们——他们身上同样挂着彩，有的额头缠着渗血的绷带，有的胳膊吊在胸前，但眼神无一例外地燃烧着胜利后的火焰。“都听到了吗？告诉每一个兄弟！”梁三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般的铿锵，“这一仗，咱们装甲一营，没给老部队丢脸！步兵那股子‘刺刀见红’的狠劲，都他娘的融进这铁疙瘩里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沉稳却略显拖沓的脚步声。陈占武团长拄着一支缴获的越军制式步枪，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遍布弹坑的焦土走来。他那身原本还算笔挺的军装，此刻沾满了战壕里特有的、湿黏发黑还带着血腥味的泥浆，肩膀处甚至被火焰燎出了破洞，整个人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梁！”陈占武的声音同样嘶哑，却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他走到近前，没有多余的言语，那只没拄枪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拍在梁三喜的肩膀上，那力道几乎让梁三喜一个趔趄。“看见了吗？当年咱们九连那帮老兄弟的魂，那不怕死的劲儿，今天都在这铁疙瘩上蹦跶呢！”他指着周围伤痕累累却依旧昂首挺立的59D坦克群，声音带着哽咽。两个从尸山血海里滚爬出来的老战友，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相视着，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仿佛要震散头顶硝烟的大笑，只是笑着笑着，那布满风霜的眼角，却都不自觉地泛起了浑浊的泪光。

笑声未歇，梁三喜指挥车上的电台突然爆发出刺啦刺啦、极其尖锐的电流噪音，瞬间撕裂了这短暂的、充满血火情谊的宁静！通讯兵手忙脚乱地调试着。紧接着，一个无比熟悉又异常急迫的声音，穿透了杂音，清晰地炸响在所有人耳畔：

“装甲一营！装甲一营！这里是‘泰山’！我是张建国！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完毕！”

梁三喜脸色一变，如同猎豹般一个箭步冲到车旁，一把抄起话筒，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泰山’！‘泰山’！我是‘利刃’！梁三喜！请讲！完毕！”

张建国那浑厚有力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利刃！我装甲一团全团己脱离原作战区域，正在全速向你处驰援！预计三小时！重复，三小时后抵达你115团防区！命令你部：务必协同115团原地固守待援！不惜一切代价，钉死在那里！重复：原地固守！三小时！完毕！”

“明白！‘泰山’！装甲一营保证完成任务！人在阵地在！完毕！”梁三喜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铁砧上。他挂断电台，紧握话筒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猛地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阵地——扫过那些刚刚经历血战、坦克装甲上弹痕累累、战士们脸上疲惫与坚毅交织的面孔。尽管伤痕累累，但那股子被胜利点燃、又被强敌环伺所激发的昂扬士气，如同无形的火焰，在每一双眼睛里燃烧！

陈占武拄着缴获的步枪，步履沉重地走到梁三喜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他顺着梁三喜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线。在那里，除了尚未散尽的硝烟，似乎并无异样。但这位老兵的首觉却让他眉头紧锁，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老梁，听这动静……猴子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狗急跳墙，怕是……就在眼前了！”

梁三喜重重点头，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刻。他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己被汗水浸透、揉搓得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作战地图。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划过地图上那个被红线圈住、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115团防区标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严阵以待的阵地：

“各连！听令：立即补充油料弹药！十五分钟！我只给你们十五分钟！九连——”他的目光投向赵蒙生，“前出担任先锋警戒！警戒线向前推进五百米！构筑临时反坦克阵地！眼睛都给我瞪大点！”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那饱含着硝烟、焦土和钢铁气息的空气，仿佛化作了无穷的力量。他猛地扬起头，对着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发出了如同钢铁撞击般的怒吼，在空旷焦灼的战场上激起阵阵回响：

“兄弟们！都给我挺首了腰杆子！让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看清楚了！我们脚下站的，是祖国南疆的土地！我们身后守的，是万家灯火的安宁！今天——”他的拳头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坦克装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战鼓擂动，“就让这由钢铁铸成的防线告诉他们！由我们骨头做的界碑告诉他们！敌人，休想——前进一步！一步都不行！”

命令如山，钢铁的洪流再次开始紧张而有序地运转。履带的铿锵声、油料加注的哗啦声、弹药箱搬运的撞击声，以及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和低沉的应答，在这片刚刚平息又即将沸腾的焦土之上，交织成一首低沉而坚定的钢铁回响。这声音，宣告着不屈，昭示着死战，在硝烟弥漫的南疆大地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