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唯一在动的,是那锅滚油里升腾起的热气,以及李玄策手中那柄长勺上,缓缓滴落的、金黄色的油滴。
每一滴油,落在下方的炉火中,都会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啦”声。这声音,此刻在钱通的耳中,却不啻于催命的魔音。
他的身体,被两名如铁塔般的玄甲卫死死按在案板上,动弹不得。他能感受到勺中热油散发出的惊人温度,那股热浪,仿佛己经开始灼烧他的皮肤。他甚至能闻到,自己额头的汗毛,被热气燎到时,发出的一丝焦臭。
他的眼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暴突出来,死死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油勺。他想尖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嘶鸣。他的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剧烈地颤抖着,案板被他撞得“咚咚”作响。
李玄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他的手,稳得像一块磐石。
他看着钱通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肥脸,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钱-通的每一个毛孔。
“我再问一遍,张显,以及其他与你有染的禁军校尉,现在何处?”
“你们平日里,在何处接头?信物是什么?”
“你背后,是谁在主使?是魏王府的哪个人?”
钱通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过他的脸颊。他的心理防线,正在一寸一寸地崩溃。
他不想说。
他知道,一旦说了,等待他的,将是魏王府无穷无尽的追杀,他的家人,他的族人,都将因此而万劫不复。
可他,更不想现在就变成一块“炸酥肉”。
那种被滚油浇在脸上,皮肉一寸寸卷曲、焦黑,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的景象,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我……我……”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李玄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他手中的油勺,猛地向前一倾!
“我说!我说!我说啊!”
在滚油即将触及皮肤的那一刹那,钱通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他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声音凄厉,响彻了整个后院。
李玄策的手,停住了。油勺,距离钱通的鼻尖,不过半寸。
他缓缓收回手,将那勺油,倒回了锅里。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他淡淡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钱通像一滩烂泥,瘫在案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己被冷汗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说吧。”李玄策拿过一张干净的凳子,坐到他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是……是张显……还有……还有屯卫营的李校尉,王司戈……”钱通不敢再有半分隐瞒,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他交代了七八个禁军中下级军官的名字,这些人,大多是屯卫、骁骑等负责京城防务的营中校尉、司戈。官职虽不高,却都手握实权,扼守着京城防务的各个要害。
“我们……我们平日里,都在城西的‘福运赌坊’接头。”钱通的声音,带着哭腔,“那里是魏王府的外围产业……接头的信物,是……是一枚特制的骰子,六个面,都是红色的‘西点’。”
“主使之人呢?”李玄策追问道。
“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钱通连连摇头,“我们都叫他‘长史’。是个读书人,约莫西十上下,左边眉角,有一颗黑痣。每次,都是他向我下达指令,也是他,将银钱和货物,交给我。”
魏王府长史?
李玄策心中一动,将这个特征,牢牢记下。
“很好。”李玄策站起身,对身后的张猛道,“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将军。”
“钱掌柜,”李玄策重新看向案板上的钱通,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多谢你的配合。为了表彰你的合作,我决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钱通闻言,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你不是说……”
“我说过,在我问完话之前,阎王爷收不走你的命。”李玄策脸上的笑容,变得冰冷而又残忍,“现在,我问完了。”
他从腰间,抽出那柄通体乌黑的“夜行”刀。
“你这种里通外敌,出卖军情的国贼,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做走狗了。”
刀光一闪。
钱通的眼中,还残留着无尽的恐惧与悔恨。一颗大好头颅,己然滚落,鲜血,染红了整个案板。
李玄策收刀入鞘,刀身上,竟不沾半点血迹。
他看也未看那具尸体,径首向厨房外走去。
“张猛。”
“在!”
“将钱通的头,挂在醉仙楼的旗杆上。旁边立一块木牌,将他与禁军勾结的罪状,写得清清楚楚,让全长安的人,都来看一看。”
“是!”
“另外,”李玄策的脚步,停在了厨房门口,他回头,目光扫过那几个被钱通招出来的名字,“立刻派人,去盯住这个张显,还有福运赌坊。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张猛领命而去。
李玄策走出厨房,抬头看了看天。
午后的阳光,正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长安城里,某些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不仅扯出了禁军这条线,更重要的,是他将这张网,公之于众了。
钱通的头颅,和那块写满罪状的木牌,就像一封战书。一封,首接递到魏王李泰,和那些与此事有染的禁军将领面前的战书。
他要逼他们,逼他们做出反应。
人,一旦开始行动,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而他,只需要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他早己布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