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午夜档案

上海滩的秋雨总是带着几分腥气。

陈默杰倚在巡捕房档案室的铁柜旁，指间夹着半截燃尽的香烟。昏暗的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的通缉令上——那是个脸上有疤的军火贩子，三天前被他一枪打穿了膝盖。

“阿杰。”

门被推开，总探长史密斯叼着雪茄，将一叠文件摔在他面前。

“日本领事馆的案子，明天早上工部局要结果。”史密斯的中文带着浓重的伦敦腔，“要么找到凶手，要么……”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镜腿点了点桌上那把柯尔特左轮。

“——明早黄浦江里多具浮尸。”

——咔嗒。

文件袋上的火漆印裂开，露出里面沾血的照片：日本领事山本龙一瘫在轿车后座，眉心一个漆黑的窟窿。

陈默杰呼吸一滞。

这不是普通的刺杀。

子弹入口规整，子弹出口却呈撕裂状——这是德制毛瑟枪的弹道特征，而这种枪，整个上海滩只有一支……

……在他的抽屉里。

凌晨两点，更衣室的铁柜被人撬开。

陈默杰站在柜前，死死盯着里面摆着的三封信。

第一封——火漆封口，烫金鹰徽。

第二封——牛皮纸包装，角落画着一枚极不起眼的镰刀锤子。

第三封——日式信封，散发着淡淡的药水味。

他先拆开了军统的信。

「夜枭同志：」

「明晚八点，百乐门。任务代号——‘断剑’。」

军统的人？

可他从未与军统有过交集！

手指微微发颤，他拆开第二封。

地下党的密信更简短，只有一行数字：「3-14-9-20-5」——摩斯电码的「CITY」。

而最后的日文便笺，内容却让他瞳孔骤缩：

「陈桑，令妹在虹口病院静养。」

——轰！

一道闪电劈落，照亮了他瞬间惨白的脸。

他妹妹陈小蝶，三天前失踪了！

雨越下越大。

陈默杰在巷子里狂奔，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青帮的人。

“站住！姓陈的！”

子弹擦着他耳畔掠过，打碎了路边的酱油缸。他猛地拐进一条岔道，却忽然撞上一堵“墙”——一个戴礼帽的高大男人挡在路中央。

“陈巡捕。”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三天前被他亲手逮捕的军火贩子，赵铁手。

“意外？”赵铁手咧嘴一笑，猛地掀开风衣——他的腰上缠满了雷管！

“有人花五万大洋买你的命！”

陈默杰瞬间拔枪，但赵铁手的动作更快——他拽开了引信！

——轰隆！

爆炸的气浪将陈默杰掀飞，他重重摔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耳中嗡鸣不断。

朦胧间，他看到不远处的水洼里飘着一张报纸——本该是三天后的《申报》。

头条赫然写着：

「日本陆军强闯租界！巡捕房全体殉职！」

照片上，本该死在今晚的赵铁手，竟活生生站在日军队伍里！

“这……不可能……”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在下一瞬，被人踩住了手腕。

“久等了，陈警官。”

一把冰冷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霞飞路的晨雾裹着油墨味，陈默杰指节叩在电报局玻璃门上。指尖沾到的《晶报》头条还是温的，"大光明影院明日重映《马路天使》"，铅字在露水浸润下洇出毛边。他眼角突然刺痛——报纸边角一行蚂蚁大小的批注："拷贝盘第七卷轴"。

"陈探长？"

巡捕房老张的破锣嗓惊散雾色，陈默杰将报纸折叠成刀片状塞进马甲暗袋。街角的仁丹广告画剥落处露出新鲜刻痕，三道平行线两浅一深，正是青帮传信标记。

"昨儿击毙的日本浪人尸体..."老张压了压鸭舌帽，"虹口殡仪馆说子弹不是巡捕房配枪的。"

陈默杰摸烟的手顿住。怀表链子在掌心硌出红痕，那是半月前救下白蔷薇时，歌女染血的金丝雀旗袍蹭过的位置。

彩绘玻璃映得白蔷薇像困在万花筒里。她咬着玳瑁发梳，第三颗盘扣的缠枝纹蜿蜒如蛇。"影佐先生说今晚宪兵队要查走私丝绸。"旗袍下摆扫过陈默杰膝头，铜纽扣发出细微摩斯码的嗒嗒声。

楼梯口飘来影佐祯昭吟诵汉诗的声音："兵者诡道也。"那件樱花纹绉绸和服掠过转角，留下《金刚钻》小报残页，头条"严查僭越服饰"被红笔圈得渗血。

"陈桑喜欢看电影？"影佐突然折返，枯叶般的手指拂过陈默杰西装翻领，捏出一张撕票根，"《马路天使》可是鼓吹抗日的禁片。"

霓虹灯管恰在此时爆出青烟，黑暗中白蔷薇的香水味忽近。陈默杰后腰撞上梳妆台，玻璃瓶叮当乱响间，半枚带血玉镯按进他掌心。

胶卷在陈默杰指尖沙沙流转。第七盘拷贝第三十九帧，周璇特写瞳孔中映着串数字：21-7-13-5。汗水洇湿腋下枪套时，他忽觉这组密码像极白蔷薇耳后三道抓痕——昨夜百乐门枪战时的痕迹。

"陈探长也爱看香艳镜头？"

放映口探进枪管泛着蓝光，影佐的和服下摆堆在铁梯上如褪下的蛇皮。陈默杰捻着胶卷侧身半步，放映机将数字投在银幕，竟与百乐门霓虹灯牌投影重叠成"76"字样。

"76号汪先生的特工总部，"影佐的南部十西式抵住他脊梁骨，"陈桑是在找这个？"铁门轰然洞开，白蔷薇被宪兵反剪双手，旗袍第三颗盘扣正对陈默杰眉心。

车厢广告画《黄熟梅子》连载栏漫出铁锈味。陈默杰盯着颠簸的"司的克酒"广告，突然攥紧吊环——某位西装客前袋插着三支钢笔，笔帽排列与拷贝盘密码一致。

"借火。"陈默杰擦身时指尖划过对方袖扣，金属凹凸纹正是盘扣缠枝纹倒影。男人突然抽搐倒地，嘴角涌出的白沫漫过"东亚同文书院"校徽。

电车急刹让满车人东倒西歪。陈默杰护住怀中文件袋的瞬间，瞥见车窗倒影里白蔷薇持枪的手——金丝雀旗袍翻出猩红内衬，正是军统"红牡丹"行动组标识。

"下一站静安寺。"售票员的吴侬软语中，陈默杰忽然读懂文件袋火漆印的玄机：青帮账簿与闻家汇款单叠出的墨迹，勾勒着李公朴演讲路线图。

他扯开电车急刹阀门的刹那，怀表弹开露出胶片负片——十年前杨杏佛遇刺现场，白蔷薇旗袍上的墨梅赫然开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