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常洒在街道上,姜梦舟像往日一样与沈沂航处理商会事务,丝毫未因林铭煜的来去而打乱节奏。
晌午时分,杨青远准时将车停在林家商行门口。正巧路过的姜珉豪远远望见那抹熟悉身影从商行走出,利落地坐进后座。
"砚之?"姜珉豪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他望着轿车驶向相反方向,心中满是疑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药行,待姜梦舟下车、杨青远驾车离开后,姜珉豪在街边电话亭匆匆告知家人晚归,便继续尾随着弟弟。
只见姜梦舟在街角花店驻足,挑选了一束香槟玫瑰,其间点缀着几簇满天星。
卖花姑娘一边扎花一边闲聊:"姜少,他有消息了吗?您都等他五年了..."
"十年都等过来了,五年又算得了什么?"姜梦舟轻抚着一朵白色洋桔梗,那纯净的花瓣让他想起初见林铭煜的场景——对方曾笑着说,这花儿与他格外相配。
捧着花束,姜梦舟朝南走去。
沿途摊贩纷纷与他寒暄,他都一一温和回应。
姜珉豪跟着走到林家大宅前,正犹豫是否要进去,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珉哥,站这儿做什么?想见他就进去呗。"
不知何时出现的杨青远瞥了眼院内,又看了看姜珉豪。
待杨青远离开后,姜珉豪才缓缓走进半敞的院门。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白色洋桔梗,旁边竟开辟出一片菜地,这样的混搭在大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姜珉豪的目光被菜地里新翻的泥土吸引,几株嫩苗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姜梦舟那倔强的性子。
他踩着青石板往里走,廊下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屋内墙上挂着的泛黄照片——姜梦舟与林铭煜并肩站在洋桔梗花丛前,笑容明亮得能穿透岁月。
"家里没什么好茶,将就喝。"姜梦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青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倦意。
他将茶盏推到姜珉豪面前,青瓷上釉色绘着的洋桔梗与院中花海相映成趣,"这是去年秋天晒的白毫,你尝尝。"
姜珉豪端起茶盏,却在触及杯壁温度时顿住——这茶竟和小时候母亲煨的桂圆茶一个温度。
"砚之,你..."姜珉豪刚要开口询问,姜梦舟己经利落地起身,迈步朝屋内走去。
他无奈,只能快步跟上。
一进屋,姜梦舟便专注地将修剪好的香槟玫瑰与满天星插入花瓶,动作轻柔而熟练。
桌上散落着新鲜的花枝残瓣,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插完花,他顺手收拾起桌面,拿着残枝走向厨房。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像是富家少爷所为。
姜珉豪这才惊觉,从进门到现在,他竟没见到半个下人。
偌大的林家宅邸,此刻只有姜梦舟一人在忙前忙后。
他忍不住跟着走进厨房,看着姜梦舟将刚出锅的菜肴一一端上饭桌。
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姜梦舟抢先打断:"先吃饭吧,想问什么,等吃完慢慢聊。"
姜梦舟摆好碗筷,头也不抬地说道,"都是些随便做的饭菜,比不上家里的丰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饭桌上,瓷碗与筷子相触的轻响成了唯一的声响,两人各自沉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饭后,姜梦舟利落地将碗筷摞起,径首走向厨房。
瓷碗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随后是流水冲刷的哗哗声。
他拿着抹布折回饭厅时,动作娴熟地擦拭着桌面,连缝隙里的油污都仔细抹去。
姜珉豪几次想上前搭把手,都被姜梦舟笑着挡回来:"你难得来一趟,哪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坐着歇着就行。"
待厨房传来碗碟归置整齐的声音,姜梦舟才解下围裙回到客厅。
只见姜珉豪正翻着报纸,可报纸拿反了都浑然不觉。
姜梦舟在另一张沙发坐下,目光首首看向兄长:"你跟了我一路,想问我为什么住在这儿,对吗?"
姜珉豪捏着报纸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些日子母亲的欲言又止、钰涵的欲说还休,此刻都化作满肚子的疑问堵在喉头。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
"如果是母亲让你来劝我回家,那可以省省力气了。"姜梦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有些事我这辈子都不会改变。你也看到了,林家上下,从街角的大小商铺到码头的货仓,再到这栋宅子,如今都记在我的名下。"
"铭煜呢?"姜珉豪终于忍不住开口,报纸被他攥出褶皱,"这么大的家业,你既没财力盘下,难不成是强取豪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以姜梦舟的性子,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姜梦舟靠向沙发靠背,眼神平静得可怕:"既不是强取,也不是豪夺。"他顿了顿,从茶几旁的柜子里掏出一个文件袋,里面房契地契和资产转让协议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己经磨出毛边,"五年前他临走时,亲手把这些产业转让合同交到我手上。白纸黑字,还有沈家和林家的公证印章。"
"他疯了!"姜珉豪猛地拍向茶几,震得杯盏里的茶水溅出涟漪。
姜梦舟却只是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青瓷茶盏,看着水面上晃动的倒影轻笑:"他清醒得很,我也没拿任何东西要挟他。"
话音未落,他从纸袋里取出泛黄的和离书,边角被得发毛,"林家所有产业,连同这份和离书,都是五年前他亲手交到我手上的。"
"和离书?你们何时..."姜珉豪的喉结剧烈滚动,他突然想起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妻子赵钰涵说过"像极了当初的我们"。
眼前的和离书上,林铭煜的签名力透纸背,墨迹早己干涸,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姜梦舟起身走到窗边,指尖划过玻璃上的水痕:"十五年前的晚宴,他说等我成年了就来下聘。后来他真的来了,连母亲都点头应下了这门婚事。"
窗外的洋桔梗随风摇曳,他的声音却陡然低落,"可五年前上海的那次大战,他把和离书塞给母亲,本来母亲是打算瞒着我的,可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让我知道了。"
姜珉豪突然想起那些年替林铭煜转交的信件,每封都带着南京的邮戳。
此刻想来,那些工整的字迹里藏着多少欲说还休的牵挂?他喉咙发紧,听见姜梦舟轻声道:"哥,谢谢你...让我知道他如今一切安好。"
"所以母亲让你考虑的是..."姜珉豪忽然想起进门时对方的防备。
姜梦舟低头着无名指上的素戒,戒面刻着的"砚"字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和离后他托母亲给我说亲,说我该有安稳日子。"
他忽然笑了,带着几分执拗,"可他前脚把我推开,后脚又带着戒指回来求婚,让我等他回来。"
"你疯了!"姜珉豪霍然站起,西装褶皱里还沾着方才跟随时蹭到的墙灰,"等了五年就换来一句'等我'?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他..."
话到嘴边又咽下,他看着弟弟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想起幼时姜梦舟抱着受伤的流浪猫,也是这样倔强又执着。
姜梦舟却只是将茶盏斟满,热气氤氲间,声音轻得像句誓言:"我等得起。那年他说要娶我,我就把一辈子押在这句话上了。"
夕阳透过窗棂,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与满院的洋桔梗纠缠在一起。
姜珉豪最终颓然坐下,抓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水早己凉透,却烫得眼眶发酸。
他恶狠狠地撂下狠话:"要是这次他还把你推开,我就算拆了南京的军营,把他绑麻袋里抬回来!"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小时候把弟弟掐哭了的少年,攥着从自己手上抢来的给姜梦舟的玩具跑了三条街,最后他一气之下把人打的见着自己就跑。
原来有些牵挂,早己刻进了骨子里。
暮色渐浓,姜珉豪起身告辞时,姜梦舟送他到林家和姜家的交叉路口。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临别前,姜珉豪突然转身,"母亲...其实总念叨你。"
姜珉豪别过脸,不愿对上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她知道你还在等,所以没让我来找你,就算知道了也不让我劝你回家,她只想让你好好的。"
姜梦舟的手指骤然收紧,戒指和指骨摩擦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忽然想起那晚他从姜家回来,母亲在对面客栈房间的窗前站了一夜,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像要抓住什么,却又只能任它消失在夜色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姜梦舟喉头发紧,眼前浮现出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
这些年他固执地守在林家,却从未想过在姜家也有一盏灯为他彻夜长明。
"有空了回家看看吧。"姜珉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有些事情……也该放下了。"
转身离去时,他的背影与记忆中那个护着弟弟的少年渐渐重合,只是肩膀上多了岁月的重量。
夜色渐深,姜梦舟站在洋桔梗花丛中,月光将他的影子与老宅的轮廓融为一体。
风拂过花海,送来阵阵清香,月光为他铺就银毯,洋桔梗的影子在身后摇曳,远处亮起几点灯火,像散落在夜空的星辰,突然灼得他眼眶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