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医疗警报图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向庭琛视网膜上疯狂跳动,将祈夏那句淬毒的指控——“是从洛栀情胸口剜出来的怪物!”——瞬间灼烧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一种源于生命核心被未知凶险攥住的、原始而冰冷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什么权力、什么冷静、什么伪装,在那一刻统统灰飞烟灭!他像一头被滚烫烙铁戳中的困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不成调的嘶吼,撞开办公室沉重的大门,将祈夏和那冰冷的真相甩在身后,冲向专属电梯。
地下车库,引擎的咆哮撕裂了死寂。那辆线条冷硬如刀的黑色超跑如同挣脱束缚的凶兽,瞬间爆发出极限的推背力,将他狠狠摁在真皮座椅上。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橡胶烧焦的糊味混着车库阴冷的尘土气息钻进鼻腔。向庭琛死死抓住方向盘,指骨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油门被他踩到了底,仪表盘指针疯狂地向右甩去,窗外的霓虹和车流被拉成模糊扭曲的光带。
“嘀…嘀…嘀…”那催命的警报声仿佛还在耳边轰鸣,与引擎的咆哮、轮胎的尖啸、还有他自己心脏狂乱擂鼓般的跳动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死亡交响。祈夏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穿透这片混乱,狠狠刺入他翻腾的脑海:
“……洛栀情死亡时间……慕柒手术开始前一小时……”
“……监控记录……慕柒看着洛栀情遗体……贪婪的眼神……”
“……伪造的链条……被销毁指令的源头指向……”
“……你亲手养大的怪物!”
“怪物……”向庭琛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飞速掠过的道路上,试图用速度带来的窒息感压制那汹涌而来的怀疑和恐惧。但大脑却像一台失控的机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回溯着西年前的碎片。
冰冷的无菌走廊。刺眼的无影灯。消毒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他隔着观察玻璃,看着里面那个戴着呼吸面罩、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洛栀情。她虚弱地对他笑了笑,眼睛里还带着对生的渴望。主治医生,那个他重金聘请、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心外专家,信誓旦旦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沉稳而充满力量:“向先生,请放心。人工心脏技术非常成熟,这次植入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洛小姐还很年轻,她的身体底子好,术后配合康复,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很多年。”
百分之百的把握!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当时那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他焦灼的心。他记得自己松了一口气,甚至开始规划洛栀情康复后的生活,如何补偿她这些年因为心脏病所受的苦……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久到他坐立不安,久到时间都仿佛凝固。然后,灯灭了。门开了。走出来的不是带着好消息的医生,而是一张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的脸?
“向先生……很抱歉……我们尽力了……”主刀医生的声音干涩,眼神躲闪,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巨大的挫败,“……突发性的、极其强烈的排异反应……人工心脏……无法与宿主建立有效循环……我们……没能把她救回来……”
排异反应?无法建立循环?怎么可能?!那个“百分之百把握”的承诺呢?当时巨大的悲痛和冲击让他忽略了医生话语里那些细微的、不合常理的逻辑缝隙。他只记得那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只记得看着那个刚刚还带着微笑、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女孩,变成一具覆盖着白布、毫无生气的躯体被推出来……
“排异反应……人工心脏……”向庭琛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一个冰冷、尖锐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从记忆的淤泥中窜出,狠狠咬住了他的神经:**如果……不是人工心脏的问题呢?**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蔓延。他想起慕柒,在得知洛栀情死讯时的反应。她当时刚刚从一场严重的心脏病危中缓过一口气,苍白脆弱地躺在病床上。听到消息时,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抖,泪水无声地滑落,沾湿了鬓角。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声音破碎得像易碎的琉璃:“庭琛……怎么会这样……栀情她……那么好的女孩……都怪我……都怪我占了她的配型机会……如果我没有病……”那份哀伤、那份自责,真切得让他心疼,让他更加坚定地要守护她,抹去一切可能伤害她的痕迹。
可现在……祈夏的指控,洛栀情死亡与慕柒手术时间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吻合,那份被强行销毁的原始医疗记录……还有此刻慕柒身上那刺破夜空的紧急警报!这一切,像无数块冰冷的拼图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他无法承受的恐怖图景!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镜湖半岛的宁静。黑色超跑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姿态甩尾,精准地停在别墅紧闭的黑色金属大门前。车灯如同两只暴怒的兽瞳,死死盯着前方。向庭琛甚至等不及大门完全滑开,在仅容车身通过的缝隙出现的瞬间,便猛踩油门,车子咆哮着冲了进去,卷起一片草屑。
他几乎是撞开车门,冲进别墅。没有开灯,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进来,勾勒出室内冷硬、空旷、如同巨大墓穴般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百合香气,甜腻得发齁。他无视一切,凭着本能冲向通往地下的电梯。
电梯无声下行。当那扇厚重的隔音门滑开,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冰冷的消毒水味,而是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绝望气息的药味,混杂着百合花令人作呕的甜香。通道尽头的暗红丝绒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与往日刻意营造的昏暗压抑截然不同。
巨大的暗红丝绒空间里,气氛凝滞得如同实质。几名穿着白大褂、神情紧张的医生护士围在维多利亚式沙发旁,仪器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慕柒斜倚在沙发上,脸色比身下的丝绒还要惨白,嘴唇泛着青紫色。她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艰难的、破风箱般的嘶鸣。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左手手背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那台便携式生命监测仪屏幕上的绿色心率线,正疯狂地、不规则地上下窜动,发出尖锐的报警音。
陈叔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肃立在沙发一侧,脸色凝重得如同铁铸。
“柒柒!”向庭琛冲到沙发前,单膝跪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他颤抖的手想触碰她,却又不敢,悬在半空。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慕柒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灰翳,瞳孔深处是涣散的痛苦和一种溺水般的惊恐。她看清是他,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聚了一瞬,一只冰冷、汗湿的手猛地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庭琛……庭琛……”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死般的喘息,“痛……好痛……它在……在撕扯我……像要……裂开……”她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死死地按在自己左胸下方那道新生的疤痕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仿佛想按住胸腔里那颗正在疯狂造反的心脏。
“医生!”向庭琛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为首的医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急促:“向先生,情况突然恶化!不明原因的剧烈排异反应!非常猛烈!我们正在用最大剂量的免疫抑制剂和强心药物维持,但……但情况极不稳定!必须立刻准备二次手术预案!否则……”
排异反应?!又是排异反应?!
向庭琛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西年前洛栀情手术室外的场景,主治医生那带着惶恐的“排异反应……没能救回来”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祈夏那句“怪物”的指控,此刻与慕柒痛苦扭曲的脸庞、医生口中那致命的“排异反应”死死重叠!
一股冰冷的寒气,夹杂着巨大的怀疑和恐惧,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他看着慕柒死死按着胸口疤痕的手,看着那道缝合精细的狰狞痕迹,仿佛看到一颗不属于她的、正在疯狂挣扎的心脏!
“柒柒……”向庭琛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反手紧紧握住慕柒冰冷颤抖的手,盯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个盘旋了一路、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问题,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带着他最后的、摇摇欲坠的理智,“告诉我……西年前……洛栀情的死……”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冰冷的重量:
“是不是你……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仪器尖锐的警报声、慕柒痛苦的喘息声、医生们压抑的呼吸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这句如同淬冰之刃的问话在暗红色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空间里冷冷回荡。
慕柒那双因痛苦而涣散的瞳孔,在听到“洛栀情”三个字的刹那,猛地一缩!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灰败的脸上掠过——极致的痛苦似乎被另一种更强烈的东西短暂地压了下去。她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庭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凄楚和难以置信的绝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从她眼中涌出,“你……你怀疑我?!在你眼里……我就是……就是那种为了活下去……不惜杀人的……怪物吗?!”
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监测仪上的心率线猛地窜上一个可怕的尖峰,发出更加刺耳的蜂鸣!医生们一阵手忙脚乱。
“咳咳咳……”慕柒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惨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她死死抓住向庭琛的手,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泪水混合着冷汗流淌,声音破碎而悲怆:
“你忘了吗……咳咳……三年前……那个雨夜……你被竞争对手派来的亡命徒围堵在码头……是谁……拖着这副破败的身子……开着车……不要命地冲过去……替你挡了那致命的一刀?!”她猛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用力扯开自己睡袍的领口,露出左肩下方一道同样狰狞的、早己愈合却依旧刺目的旧疤痕!那道疤,比胸口的更新,更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苍白的肌肤上!
“这道疤……还在!”她泣不成声,字字泣血,“它还在啊庭琛!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连心脏都可以随时停止跳动!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害一个无辜的人?!去害……一个……曾经也帮过我的女孩?!”她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绝望和心碎。
“我盼了那么多年……盼着能有一个健康的心脏……盼着能……能像普通人一样……站在你身边……陪你走得更远……而不是……而不是永远做你的拖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哀伤,泪水无声地滑落,“可原来……在你心里……我的重生……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吗?就是……‘怪物’吗?”
她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在丝绒沙发扶手上,手腕内侧,那块小小的蝴蝶形淡褐色胎记在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她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和监测仪上依旧狂乱跳动的线条。
向庭琛僵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他看着那道肩下的旧疤,那是三年前码头雨夜的真实烙印,是他欠她的命。看着那手腕上的胎记,那是属于慕柒的印记。看着她此刻濒死般痛苦脆弱的模样,听着她字字泣血的控诉……祈夏那些冰冷的指控、那些指向性明确的“证据”,在这份以命相搏的过往和眼前触目惊心的痛苦面前,瞬间变得苍白、动摇、甚至……荒谬起来。
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做了什么?在她生命垂危之际,在她承受着非人痛苦之时,他竟然用那样冰冷的问题去质疑她?怀疑她为了活命去谋杀?怀疑她……是怪物?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撕裂般的混乱和愧疚。慕柒的悲泣和祈夏的指控在他脑中疯狂撕扯,如同两股狂暴的飓风,要将他彻底撕碎。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慕柒那只垂落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摸索着,轻轻触碰到了他紧握的拳头。冰冷而颤抖的触感。
“庭琛……”她闭着眼,声音微弱得像叹息,带着一种筋疲力尽的哀求和茫然,“我好累……心……好痛……别问了……求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好不好……”
那微弱的触碰和哀求,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溃了向庭琛心中那摇摇欲坠的怀疑天平。他猛地俯下身,将那只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声音嘶哑而哽咽:
“对不起……柒柒……对不起……是我混蛋!我不该……不该在这种时候……”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愧疚和心疼淹没了他,“别怕……我在!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目光死死盯着监测仪上那依旧狂乱的心率线,祈夏带来的所有冰冷疑云,在这一刻,被慕柒濒死的痛苦和她手腕上那道为他挡刀留下的旧疤,死死地、沉重地压回了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当他的视线完全被监测仪吸引时,慕柒那紧闭的眼睫下,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鬓角,渗入丝绒。而她苍白的唇角,在泪痕的掩盖下,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