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林的边缘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老者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轻轻抛向雾中。
铜钱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却在触及雾气的瞬间——消失了。
下一秒,雾气如活物般翻滚,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幽暗的通道。
“记住,进了鬼市,莫问来处,莫提真名。”长老压低声音,浑浊的双眼在阴影中泛着微光,“这里的规矩,是用‘命’来换‘货’。”
阿蛮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枚染血的铜牌,上面刻着模糊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字样。“这个够不够当买路钱?”
雾气中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五指指甲漆黑尖锐,轻轻捏住铜牌,随即缩回。片刻后,雾气彻底分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青石甬道,两侧悬挂着惨白的灯笼,烛火竟是幽绿色的。
我们踏入其中,身后的雾气立刻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刚走入不到百米时,站住!"阿蛮突然拽住我的衣领。她的指甲几乎要刺进我的皮肉,另一只手己经按在软剑上。我这才发现前方三步处横着一道几不可见的银丝,在幽绿的灯笼下泛着腥臭的油光。
"唐门的'阎王笑'。"长老用骨杖挑断银丝,杖头玉髓立刻蒙上一层灰翳,"看来有人不欢迎我们。"
说罢长老用骨杖尖端触碰到银丝的瞬间,整条巷道突然亮起幽蓝色的符文。那些刻在青砖缝里的暗纹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两边的墙面发生了变化,在墙面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八卦锁魂图。
"闭气!"阿蛮一把扯下腰间香囊拍在我口鼻处。浓郁的龙脑香中,我眼睁睁看着最先亮起的那枚"坎"字卦象里渗出墨绿色雾气,所过之处连青苔都瞬间枯死。
长老的骨杖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杖头那块鸽蛋大小的玉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变质,表面浮现出蛛网状的裂纹。更可怕的是,银丝断裂处溅出的液体在空中凝成无数细针,正随着卦象的明灭调整着攻击角度。
"站乾位!"阿蛮突然把我推向左侧。她袖中飞出的三枚铜钱精准嵌入墙面"离""震""兑"三个卦眼,铜钱上的"洪武通宝"字样突然亮起红光。那些毒针顿时像被无形之手拨动,齐刷刷转向射入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将青石板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长老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骨杖上。己经变成灰黑色的玉髓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竟在空中组成一幅微缩的蜀中山川图。那些毒雾像是受到指引,疯狂涌向地图中标注唐门总舵的位置。
"走巽位!"阿蛮拽着我贴墙疾行。我这才发现巷道右侧的砖块有些微色差,每隔七块就有一枚带着细孔的"哑砖"。长老的骨杖准确点过这些特殊砖块,杖尾每次叩击都引发一阵奇特的共鸣,墙面暗藏的机括接连失效。
就在我们即将冲出巷口的刹那,最后一块地砖突然下陷。九支淬毒的弩箭从不同角度射来,箭簇上跳动的绿色火苗照亮了阿蛮瞬间惨白的脸。
千钧一发之际,长老的袖中飞出一卷《金刚经》。发黄的经书在空中舒展,那些墨写的佛经文字突然脱离纸面,化作金色锁链缠住弩箭。最诡异的是箭尾绑着的符纸——分明是宋廷道录院的手笔!
"果然是他们..."长老冷笑着一脚踩碎机关核心。我们终于冲出巷道时,身后的八卦阵突然自燃,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个戴幞头的身影,腰间"皇城司"的铜牌一闪而逝。
青石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地下洞窟呈现在眼前,穹顶高不见顶,无数铁索悬吊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照亮下方错落搭建的摊位。这里的建筑风格混乱至极:唐代的飞檐翘角与清代的牌坊交错,宋代的勾栏瓦舍旁立着明代的青砖小楼,甚至还有几座西式的尖顶木屋,上面爬满了血红色的藤蔓。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檀香混着腐肉,药草掺着铁锈,还有某种说不清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甜腻气息。
“这里的空间错乱。”长老低声道,“你可能会看到不该存在的东西……别盯着看太久。”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的龙纹,它此刻微微发烫,似乎在警告我什么。
鬼市的巷道比想象的更加诡谲。两侧摊位的幌子无风自动,写着"太白遗风"的酒旗旁挂着"正黄旗饷银"的木牌,更远处还有个戴着三山帽的商贩,正在向穿明光铠的武士兜售《海国图志》。让让!"西个赤膊力士抬着镶金软轿横冲首撞。轿帘翻飞间,我看见里面坐着个穿黑袍的男人,正用青铜罗盘测算着什么。更诡异的是,他的影子在灯笼照射下竟呈现龙袍冠冕的轮廓。
透过人群缝隙,我看见个戴斗笠的汉子正在验货。但腰间露出的鱼符却显示着"大宋殿前司"的字样。"各朝的探子都在这里交换情报。"老者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钱文分别是开元、洪武和乾隆通宝,"我们去'三更茶馆',那里的说书人卖的不是故事..."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骚动。一队穿黑甲的士兵押送着囚犯经过,俘虏的飞鱼服残破不堪,但胸口绣着的"东缉事厂"西个字依然刺目。
三更茶馆的招牌是用半块唐镜和半扇清宫窗棂拼成的。说书人正在讲述"陈桥兵变新解",台下听众里有元军的百夫长在记笔记。我们刚坐下,说书人突然话锋一转:
"...却说那赵匡胤黄袍加身时,怀里还揣着半块虎符——正是李存勖当年分赐十三太保的'同光遗宝'!"
台下一片哗然。我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穿龙纹袈裟的和尚,手中的念珠突然捏碎了两颗。
"他在用暗语传递情报。"长老蘸着茶水在桌上写画,"李存勖的宝藏关系到各朝龙气平衡..."突然一阵香风袭来。穿马面裙的把玩着我的发梢:"小郎君面生得很呐。"忽然阿蛮用剑尖抵住她咽喉:"建州女真的细作也配..."那被阿蛮的剑尖逼退一步,却也不恼,反而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透着一丝狡黠。
“哎呀,这位姑娘好大的火气。”她慢悠悠地整理着被剑锋挑乱的衣襟,袖口滑出一枚精致的铜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正中央是一个篆体的“鬼”字。
长老的瞳孔微微一缩,低声道:“鬼市令?”
嫣然一笑,指尖轻轻着铜牌边缘,“我家主人听说有贵客临门,特命奴家来迎——三位,请随我来吧。”
阿蛮冷哼一声,剑仍未归鞘,“你家主人是谁?”
眨了眨眼,“在这鬼市里,能被称为‘主人’的,自然只有一位。”
长老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带路。”
我们跟随她穿过错综复杂的巷道,西周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静谧。脚下的青石板路渐渐变成了暗红色的木栈道,两侧的灯笼也由幽绿转为深紫,火光摇曳间,映照出墙上悬挂的各式面具——唐的三彩傩面、宋的漆木神面、元的狼首铜面……仿佛历代王朝的亡魂在此凝视。
栈道尽头,是一座悬于半空的楼阁,飞檐翘角上盘踞着青铜铸造的螭吻,龙睛镶嵌着血红色的宝石,在暗处泛着妖异的光。
在门前停下,轻轻叩了三下门环。
“吱呀——”
厚重的木门自行开启,一股浓郁的沉香扑面而来,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像是尘封千年的古籍被突然翻开。
“请。”侧身让开,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们踏入其中,身后的门无声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