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的馊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冰冷的绝望重新包裹了余墨。身体的虚弱和饥饿如同两条贪婪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他残存的意志。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最后一丝生命力从胸腔里挤压出来,视野边缘阵阵发黑。
然而,脑海中那个“带着咸腥气息的念头”,却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闪烁的星辰,顽强地抵抗着沉沦的引力。
“盐!”
这个字眼,带着海风的粗粝和生存的渴望,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反复冲撞。
华亭县濒海,东边有大片荒芜的滩涂盐碱地。原主的记忆碎片里,零散地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灶户(盐户),在烈日或寒风中,佝偻着腰,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法,从苦涩的海水或盐碱地里艰难地熬煮出粗粝的盐粒。他们世代被官府牢牢束缚在盐业上,承受着沉重的盐课(盐税),生活困苦不堪,地位低下。
“盐…是朝廷专卖…暴利…” 余墨虚弱地喘息着,干裂的嘴唇翕动。这个时代,盐铁官营,盐税是国库的重要支柱之一,盐引(食盐专卖凭证)更是权贵和盐商们争相追逐的肥肉。私盐贩卖是杀头重罪!但对于最底层的灶户来说,他们生产的大部分盐都要低价上缴官府指定的盐场,自己所得微乎其微,仅能勉强糊口,甚至难以糊口。
他“看”到了原主记忆里那些灶户麻木而绝望的眼神,也“看”到了那些盐商、盐官们脑满肠肥的模样。巨大的反差带来的是冰冷的愤怒,但此刻,这愤怒却被强烈的求生欲压了下去。
“活不下去的灶户…低效的煮盐法…杂质多…苦涩…” 这些信息碎片与脑海中那庞大知识库里的化学符号猛烈碰撞!
氯化钠(NaCl)!结晶!溶解度!提纯!
前世在实验室里反复操作过的化学实验步骤,如同被点亮的流程图,清晰地在他意识中铺开!
这个时代,灶户们普遍采用最原始的“摊灰淋卤法”或首接“煎煮海水法”。前者是在盐碱地上铺草木灰吸卤,后者则是首接将海水倒入大铁锅(盘铁)里熬煮。无论哪种,效率都极其低下,费时费力,耗费大量柴薪,得到的盐粒不仅产量低,而且含有大量杂质(如氯化镁、氯化钙、泥沙等),颜色灰暗,味道苦涩。这就是所谓的“苦盐”、“硝盐”。
而他余墨,知道如何做得更好!
晒盐!结晶池分级沉淀!草木灰碱液除杂(初步)!甚至…活性炭脱色(虽然目前难以获得)!
一个清晰、高效、低成本、远超这个时代的制盐方案,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不需要复杂的设备,只需要利用自然的力量(阳光、风力),加上一点点化学原理的引导!
这个念头,如同注入垂死身躯的强心剂,让余墨濒临熄灭的眼中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盐…活下去…钱!” 这三个词在他心中疯狂呐喊。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
首先,他需要卤水!需要靠近滩涂盐碱地!需要基本的工具!需要…力气!他现在的状态,连走出这间破屋都困难重重!
“必须…先弄到一点吃的…恢复力气…” 余墨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最后定格在墙角那堆破棉絮上。那是父母留下的唯一“遗产”,虽然朽烂不堪,但好歹是“布”。
一个念头升起:当掉它!
华亭县城里有当铺。这是最快捷、也是唯一可能弄到一点铜钱买食物的途径。哪怕只能换几个铜板,买一个最便宜的粗粮饼子,也能暂时吊住性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对“祖产”的不舍。他挣扎着爬过去,用尽力气撕扯下那团看起来最完整、相对厚实些的破棉絮。入手是粗糙、冰冷、带着浓重霉味的触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团破布揣进怀里,贴身藏着。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然后,他需要走出去!
仅仅是支撑起身体这个动作,就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一头栽倒。他死死抓住冰冷的泥墙,指甲抠进了松软的泥土里,才勉强稳住身形。冰冷的墙壁刺激着他,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一步…两步…
他扶着墙壁,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又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艰难地向门口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的撕裂感和喉咙的腥甜。汗水混合着雨水(身上还没干透),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冰冷刺骨。
从墙角到门口,短短几步的距离,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当他终于颤抖着手,触碰到那扇吱呀作响、布满裂缝的破门板时,整个人几乎虚脱。
屋外,暴雨己歇,但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秋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巷子,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巷子里污水横流,泥泞不堪。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犬吠,还有隐约的海风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腥味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咳。他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咳声,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那扇破门。
刺眼的天光(尽管阴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当他适应光线,看清巷子里的景象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巷口,两个穿着短打、身材粗壮、面相不善的汉子,正抱着胳膊,斜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鬣狗,阴冷地扫视着他所在的破屋方向。其中一人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是债主!是那个放印子钱(高利贷)的刀疤刘的手下!原主记忆里最深的恐惧瞬间被唤醒!
原主余墨为了筹措赶考的盘缠和父母的丧葬费,向城西放印子钱的刀疤刘借了十两银子。利滚利之下,早己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刀疤刘是华亭县有名的泼皮头子,心狠手辣,手下养着一群打手。原主正是因为还不起债,又屡试不第,才绝望病倒。
这两个人堵在这里,显然是知道原主病重,怕他死了债就黄了,或者…是来逼债的!甚至可能打着等他咽气后,把这破屋占了的算盘!
冷汗瞬间浸透了余墨的后背。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还债,就是被对方推一把,都可能首接毙命!
怎么办?
硬闯?那是找死!
退回屋里?无异于坐以待毙!
就在余墨心头冰凉,进退维谷之际,巷子另一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让开!快让开!郎中来了!李郎中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背着药箱、年约五旬的老者,在一个神情焦急、穿着短褐的汉子引领下,匆匆向巷子里走来。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余墨隔壁那间稍微像样点的土坯房。
刀疤刘的两个手下显然认识那领路的汉子,脸上露出几分忌惮,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嘴里嘟囔着:“王老三,你家婆娘又犯病了?”
那叫王老三的汉子没空搭理他们,只是焦急地对郎中说着什么,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就在这一瞬间的混乱和注意力转移!
机会!
余墨的心脏猛地一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猛地低下头,弓着腰,像一道虚弱的影子,贴着墙根,朝着巷子口与那两个打手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剧烈的动作瞬间引发了撕心裂肺的咳嗽,他死死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但他不敢停!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泥泞溅湿了他的裤腿,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裂着他的喉咙和肺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身后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两个打手惊愕后迅速变得凶狠的目光!
“站住!姓余的!你往哪跑!” 果然,身后传来了凶恶的吼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跑!跑!跑!
余墨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必须逃离这条巷子!他凭借着原主对县城模糊的记忆,拐进一条更狭窄、更肮脏的小巷。垃圾的腐臭和排泄物的骚臭几乎让他窒息,但他顾不上了!
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和叫骂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爆炸,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眼前阵阵发黑,即将被抓住时——
“砰!”
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一个半掩着的、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门洞里。
“哎哟!” 一个苍老而略带惊慌的声音响起。
余墨踉跄着扑倒在地,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穿着干净布袍、面容慈祥中带着惊愕的老者正看着他。老者身后是摆满药材的柜子和弥漫的药香。
这里是…一家小小的、不起眼的药铺?
“救…救命…” 余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然后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知觉。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感觉到一只温暖而布满老茧的手,搭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嘶…好烫!这后生…病得不轻啊!” 老郎中的声音带着凝重。
“李老头!开门!把人交出来!” 门外,刀疤刘手下凶狠的叫骂声和砸门声骤然响起!
破旧的木门在粗暴的撞击下剧烈晃动,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药铺内,浓郁的药香也掩盖不住门外传来的凶戾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