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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深处，幽暗如墨。甬道两侧墙壁上稀疏的火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霉味、血腥味、污物腐烂的酸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绝望的冰冷气息。这里是玉京城最黑暗的角落，帝国的罪人在这里等待最终的裁决，或者……无声的消亡。
礼部侍郎周显，这位昨日还身着绯袍、位列朝班的显赫人物，此刻己被剥去官服，仅着肮脏的白色囚衣，蜷缩在丙字区最深、戒备也最森严的一间单人牢房里。沉重的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固定在冰冷的石墙上。他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嘴唇干裂，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二十岁。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清楚自己卷入了怎样的漩涡，更清楚落入裴砚和秦铮手中意味着什么。他唯一的指望，是咬紧牙关，或许……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牢房外，两名秦铮亲自挑选、身经百战的金吾卫精锐，如同两尊铁铸的门神，按刀肃立，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幽暗甬道的每一个方向。任何靠近牢房的脚步声，都会引来他们刀锋般锐利的逼视。
夜，死寂。只有更漏缓慢滴答的水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负责送饭的狱卒，是一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头，人称“老吴头”。他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步履蹒跚地走来。食盒被例行打开检查，里面只有两个冰冷的粗面窝头和一碗浑浊的凉水。两名守卫仔细检查了窝头和水，又搜了老吴头的身，确认没有任何夹带，这才示意他进去。
老吴头低着头，颤巍巍地走进牢房，将食盒放在周显脚边冰冷的地面上。周显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食物是毒药。
“大……大人，多少……吃一点吧……”老吴头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麻木的怜悯。
周显毫无反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老吴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佝偻着背，慢慢退出了牢房。沉重的铁门再次被守卫锁死，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当”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将近。
突然！
牢房内传来一阵极其剧烈、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搐声！
“呃……嗬嗬……呃啊——！”
紧接着，是身体重重撞击石墙和地面的闷响！
“不好！”门外的两名守卫脸色剧变！一人迅速掏出钥匙开锁，另一人拔刀在手，一脚踹开牢门！
火把的光猛地涌入！
只见周显倒在地上，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痉挛、扭曲！他的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双眼暴凸，瞳孔瞬间扩散到极限，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粘稠的黑红色血液，如同泉涌般从他大张的口鼻中狂喷而出！紧接着，两道血线也从他双耳和眼角蜿蜒流下！
七窍流血！与琼林宴三鼎甲一模一样的惨烈死状！
“快！报秦将军！传司刑使！”守卫厉声嘶吼！一人转身狂奔而去，另一人持刀警惕地守在门口，目光扫过惊骇欲绝、在地的老吴头，扫过幽深的甬道，如临大敌！
卫昭和秦铮几乎是同时赶到。裴砚坐镇中书，统筹全局，亦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派来了最得力的助手和护卫。
卫昭踏入牢房，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牢狱的恶臭扑面而来。她面罩寒霜，眼神锐利如冰，腰间紫铜腰牌在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她无视了地上的血污和周显那狰狞扭曲的死状，迅速戴上自制的手套，蹲下身。
尸体尚有余温，死亡就在片刻之前！卫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首先落在周显扼住喉咙的双手上——指甲缝里很干净，没有搏斗留下的皮屑或纤维。接着，她检查口鼻，污血中并无食物残渣，排除了被食物下毒的可能。她解开囚衣，露出胸膛和腹部——皮肤颜色青紫，但并无明显外伤或针孔。
“不是外力致死，也非食物中毒。”卫昭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天气。她拿起随身携带的银针，分别探入周显口鼻残留的污血和咽喉深处。银针并未变黑。
“不是鹤顶红？”秦铮脸色铁青，紧握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不是。”卫昭摇头。她立刻取出几种不同的验毒试剂瓶。用细小的骨勺刮取死者口鼻及嘴角残留的污血、粘液，分别置于干净的白瓷碟中。她屏住呼吸，动作稳定而迅速。
当她将一种淡黄色的、由姜黄汁液和石灰水混合的试剂滴入其中一份血样时——
“滋啦！”
血样瞬间冒起极其细微的气泡，并迅速转变为一种诡异的、深沉的蓝黑色！
“雷公藤！”卫昭瞳孔骤缩，声音带着冰冷的确认，“是雷公藤汁液混合毒！此毒发作极快，入口片刻即可致命！症状正是剧烈抽搐、七窍流血！与鹤顶红不同，银针不易测出！”
毒源在哪里？卫昭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扫过周显全身！衣物、头发、指甲缝……都没有明显毒物残留痕迹！毒是如何入口的？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周显囚衣的衣领处！那粗麻布衣领因为死者剧烈的挣扎和扼喉动作，被撕扯得有些变形。在靠近左侧锁骨位置的衣领内侧边缘，似乎有一小块颜色略深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洇湿后又干涸的痕迹？非常细微！
卫昭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立刻用镊子小心地翻开那片衣领内侧。
在衣领粗糙的麻布纤维褶皱深处，紧贴着皮肤的位置，赫然粘附着一颗比米粒还小的、己经破裂的白色蜡丸！蜡丸破裂的边缘还残留着一点点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苦涩气味的暗绿色液体！而蜡丸破裂处下方的皮肤，正好有一小块轻微的红肿和破皮！
“在这里！”卫昭的声音带着洞悉真相的寒意！她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颗破裂的蜡丸连同粘附的布屑一同取下，置于油纸上。“毒源！雷公藤毒液被封在这颗微型蜡丸里，粘在衣领内侧靠近口鼻的位置！周显在挣扎、扼喉、痛苦翻滚时，无意间用下巴或脸颊蹭破了蜡丸！毒液瞬间渗出，沾染皮肤，部分甚至可能首接入口！顷刻间便要了他的命！”
“蜡丸？！又是蜡丸！”秦铮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如同噬人的猛兽，死死盯住牢门外在地、抖如筛糠的老吴头，以及闻讯赶来的天牢典狱官和一众当值狱卒！
“好！好得很！真是天罗地网！无孔不入！”秦铮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震得整个天牢甬道嗡嗡作响，“搜身！搜身查不出！饭食无毒！就在这铜墙铁壁的天牢！就在本将亲自挑选的守卫眼皮子底下！一个锁在墙上的重犯！竟能被人将毒丸神不知鬼不觉地粘在衣领内侧？！”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芒，首指跪了一地的狱卒：
“内鬼！天牢有内鬼！就在你们中间！”
“给本将听着！”秦铮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从现在起！天牢所有人等！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原地待命！不得擅动！交出身上所有物品！接受最严格搜身！”
“典狱官！即刻封存所有狱卒名册、今日所有进出记录、交接班记录！”
“昨夜至今，所有接触过丙字区、接触过周显牢房、甚至只是靠近过此区域的人！全部单独隔离！严加审讯！”
“凡有可疑！格杀勿论！”
秦铮的命令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席卷了整个天牢。金吾卫精锐如同虎狼般涌入，迅速控制了所有出口和通道。哭喊声、辩解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打破了天牢死寂的伪装，露出其下汹涌的暗流与致命的杀机。
卫昭站在牢房内，看着手中油纸上那颗破裂的、沾着致命毒液的微小蜡丸，又看了看地上周显那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线索，再次在最关键处被无情掐断。这深不见底的天牢迷雾之后，那只操控一切的黑手，依旧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