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胤?站在贝子府书房的窗棂前,看着细碎的雪粒打在院中的老梅枝上。府门外的蓝翎侍卫每隔一刻钟就会巡逻经过,铁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像更漏般精准。
"王爷,该用膳了。"
宝音的声音从垂花门外传来。自从圈禁令下达后,府中仆役减了大半,每日三餐都由她亲自送来。胤?看着妻子单手抱着襁褓中的弘旭,另一手提着食盒在雪中艰难行走,羊皮小靴在积雪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这么冷的天,让嬷嬷送来便是。"他急忙接过食盒,触到宝音冻得通红的手指。
宝音将孩子换到另一侧,呵着白气道:"草原上有句老话:'亲自走过的雪路,才能记住春天的方向'。"她忽然用蒙古语轻哼起摇篮曲,怀中的婴孩立刻安静下来。
食盒最底层藏着折叠的纸条。胤?借着给孩子掖被角的动作迅速浏览——是十三弟暗中递来的朝报。当看到年羹尧平定青海的捷报时,他手指微微一颤,米粥险些洒在袍襟上。
"皇上这是在敲山震虎啊。"他苦笑着将纸条凑近烛火,"先是老八老九,接着是年羹尧这样的功臣..."
宝音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您听。"院墙外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三长两短,正是他们与外界约定的暗号。她利落地拆开食盒夹层,取出一本《庄子》:"十西爷府上送来的。"
胤?翻开书页,在"庖丁解牛"的章句旁,密密麻麻写着八阿哥党残余势力的动向。他的目光停在"隆科多"三个字上,喉结动了动:"连佟佳氏都..."
"王爷可记得草原上怎么驯服惊马?"宝音忽然问。她解下头巾擦拭孩子吐出的奶沫,银镯在腕间泠泠作响,"不能硬拉缰绳,要顺着它的力道慢慢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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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雍正的朱批谕旨随着一车年货送进贝子府。胤?跪在香案前听完圣谕,发现赏赐清单里竟有他最爱吃的苏州蜜饯枇杷。
"皇上这是给台阶呢。"宝音在整理赏赐时轻声道。她故意将御赐的《孝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您看这装帧,分明是养心殿的私藏本。"
胤?着书页上熟悉的批注笔迹——那是当年他们共同在上书房读书时,西哥帮他修改的文章。窗外传来弘旭咿呀学语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化开了。
当夜风雪大作。胤?在灯下重读《孝经》,宝音则抱着孩子在暖阁里绣帕子。突然一阵疾风掀开窗纸,烛火剧烈摇晃起来。在明灭的光影中,胤?看见妻子用银剪挑亮灯芯,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我们蒙古人相信,灯芯结花必有喜事。"宝音忽然抬头,眸子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就像草原上的白翎雀,风雪越大唱得越欢。"
胤?望着她发间晃动的珊瑚珠子,想起大婚那夜她也是这样在烛光下微笑。他铺开宣纸,第一次主动写下请罪折子。笔锋转折处,不自觉地用了宝音教他的蒙古书法——像长鞭划过雪原般干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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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雍正派来的太医每月定期来请脉。这日老太医诊完脉,突然指着院中盛放的山茶花道:"此花在《本草纲目》中又名'耐冬',最经得起霜雪。"
胤?会意,次日便让宝音准备了几味关外药材托太医带回。当夜他们在药材匣子夹层里塞了密信,详细列出所知八爷党与各地驻军的联系。
"王爷现在写字,倒有我们科尔沁书法的神韵了。"宝音研磨时看着丈夫的笔迹笑道。她腕上的银镯碰在砚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胤?搁下笔,忽然念起一句蒙古谚语:"'骏马要跑起来才知道脚力,人要共患难才见真心'。"他说得磕磕绊绊,却让宝音红了眼眶。
五月初五端阳节,雍正突然下旨准许弘旭入宫参加皇子们的射柳仪式。宝音连夜给孩子赶制绣着苍狼纹的蒙古式箭袖,胤?则悄悄在荷包里塞了张字条——那是用满蒙汉三文写的家训:"持身以正,待人以诚"。
当弘旭被乳母抱出府门时,胤?站在影壁前久久不动。宝音轻轻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别担心。"她指着院墙角新筑的燕子窝,"您看,连燕子都敢来檐下做窝了。"两只雏燕正探头啾鸣,羽翼初丰的翅膀在阳光下像镀了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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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这天,胤?在书房整理历年来的政务笔记。宝音抱着熟睡的弘旭进来,看见满桌散落的纸张上密密麻麻记着漕运、盐政、边贸的利弊分析。
"王爷这是要著书立说?"她小心地绕过地上堆着的《赋役全书》手抄本。
胤?将写满心得的纸页按类归拢:"这些日子静下心来想通许多事。八哥他们错在太急,就像..."他顿了顿,突然改用蒙古语说道:"就像在流沙上建敖包。"
宝音眼睛一亮,从箱笼里取出本蓝布面册子:"妾身把蒙古各部治理草原的经验都记在这里。"她翻开一页,指着绘有牧场的示意图,"您看准噶尔部为何强盛?他们让奴隶也能凭战功分到牧场。"
夫妻俩头碰头研究到深夜。烛花爆了又爆,最终汇集成《治政札记》的第一章:"牧民之道,在均不在聚"。胤?写完后抬头,发现宝音己靠着书箱睡着,怀里的弘旭正抓着她的辫梢流口水。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守夜侍卫的脚步声比半年前松快了许多。胤?轻轻为妻儿盖上薄毯,突然发现墙角那窝雏燕己经离巢,只留下空空的泥巢,在月光下像一个小小的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