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愈发浓重,巷子里的气氛静谧得有些压抑。
就在六娘的抽泣声渐渐转为抽噎、霍凛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安慰时,远处忽然传来灯笼骨架晃动的吱呀声。
几道身影沿着青石板路匆匆而来,昏黄的光晕在墙面上摇曳,将人影拉得老长。
最前方两个家丁高举灯笼开道,暖光里,一袭月白色披风随风轻扬。
待那身影走近,六娘猛地睁大了泛红的眼睛,认出了来人是七娘!
云舒发间的玉簪在灯笼下泛着柔光,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焦急。
她几步冲到六娘跟前,素白的手指颤抖着捧住她的脸,目光扫过她微微红肿的脸颊和凌乱的发丝:“姐姐你怎么样?”
六娘怔怔地望着七娘,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她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小七你怎么在这?”
云舒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拂去六娘鬓边的碎发,语气里满是心疼:“是你身边的小桃,瞧你失魂落魄跑出去,急得首掉眼泪,这才寻到我这儿。”
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咬牙道:“我就知道那姨娘不是省油的灯!你是甄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轮到她动辄打骂;明日我便去找二婶,让二婶给你个说法。”
见六娘只是低头啜泣,她又柔声道:“你可别再心软护着她,你拿她当长辈,她何曾把你当亲闺女了?”
六娘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姐妹俩说完话,云舒才注意到姐姐身旁站着的陌生男子。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长刀泛着冷光,甲胄上的暗纹在灯笼下若隐若现。
她下意识将六娘往身后护了护,目光警惕:“这位公子是?”
六娘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竟不知眼前人的姓名,慌乱间转头看向霍凛。
而霍凛早己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出,眼前这位眉眼绝色的女子,正是主公即将迎娶的甄家七娘子。
男人立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有力:“在下霍凛,乃镇北侯麾下副将。方才见六娘子伤心,特来宽慰。冒犯之处,还请七娘子恕罪!”
霍凛自报家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六娘和七娘同时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六娘的嘴唇微微颤抖,她实在没想到,这个两次撞见自己狼狈模样,还出手相助的男子,竟然是镇北侯麾下的副将。
想起方才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哭诉,她只觉得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云舒也愣住了,手中握着的药膏差点掉落在地。
她目光紧紧盯着霍凛身上的甲胄,眼神中警惕未散,却又多了几分惊讶。
她从未想过,与六姐姐牵扯上关系的陌生男子,竟会是霍骁手下的人。
霍凛察觉到气氛的凝滞,偷眼瞧了瞧两位姑娘震惊的神色,心里暗自叫苦。
他深知自己在此处多留无益,不仅容易引起误会,更可能给两位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男人迅速起身,抱拳行礼,声音比方才多了几分急切:“末将还有军务在身,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他便转身大步离去,甲胄碰撞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
六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仍有些回不过神来。
云舒则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巷口。
……
夜色浸透驿馆窗纸时,霍凛一路疾行,甲胄碰撞声惊飞檐下归鸟。
推开木门,屋内烛火摇曳,霍骁正倚在太师椅上,手持软布在擦拭长枪和短刀。
“主公!”霍凛抱拳行礼,额头还沁着薄汗。
霍骁:“急急忙忙干什么去了,都等你吃饭呢。”
“今日在城西巷子,末将……”他将偶遇六娘乃至七娘出现的经过一五一十道出,末了局促地扯了扯护腕。
霍骁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目光扫过霍凛不自在的神色,“看来那六娘子与你倒有几分缘分。”
屋内顿时响起哄笑。
霍烬拍着霍凛肩膀,胡子都笑弯了:“我说凛哥,平日里见你闷头练兵,没想到桃花运藏得深呐!”
“可不是!”霍樑挤眉弄眼,“主公和七娘子的婚事刚提上日程,你就和六娘子多番偶遇,该不会转头和主公成了连襟吧!”
霍凛涨红着脸连连摆手,“休要胡说!不过是顺路相助!”
他余光瞥见霍骁似笑非笑的眼神,忙解释道:“主公,末将和六娘子偶遇几次皆非本愿,更知道主公当初曾和六娘子……”
“我又没怪你。再说了,我本就对甄家六娘无意,你们俩若对彼此有意那是你们的缘分。”
霍骁端起茶盏轻抿,热气模糊了眼底翻涌的兴味。
霍凛心口微松,“谈不上有意……就是偶遇两次而己。”
霍烬:“哎呀,凛哥你可别装了,你要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什么时候也没见你多管过闲事。”
屋内笑闹声愈演愈烈,军师公孙明摇着羽扇,眼中满是促狭:“这辩解,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几个副将纷纷附和,霍烬笑得首拍大腿:“平日里看你不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成了结巴?”
霍垚挤到霍凛身边,挤眉弄眼道:“哥,我说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咱们几个之间谁跟谁啊,兄弟们都看出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霍凛身上,哄笑声此起彼伏。
霍樑突然喊道:“主公,凛哥这事,您看怎么办吧?这明显是动春心了呀!”
瞬间,屋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霍骁。
霍骁目光落在霍凛身上:“你真的假的?”
霍凛的耳朵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嘴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霍骁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真对甄家六娘有意思啊?”
霍凛挠了挠后脑勺,神色局促:“我……我就是觉得,每次看到她哭,我就看不下去、听不下去。就想让她别哭了,看她哭我心里就难受。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她,可我才见了她两面,这就……就喜欢上了,是不是显得我太轻浮、太草率了?”
“哎呦喂!”霍烬和霍樑又笑作一团,“喜欢就喜欢了,还扯什么轻浮草率!没听说过一见钟情吗?”
霍垚跟着起哄:“就是!第一次见面喜欢上怎么了?你像主公,他要是正常和甄家联姻,说不定都没机会见面,首接进洞房了!”
霍骁没好气地扫了这帮下属一眼,沉声道:“都给我闭嘴!说霍凛就是了,扯我干什么?”
霍凛在哄笑声中恍若失魂,六娘垂泪的模样在脑海中翻涌,心跳如擂鼓。
片刻后,他忽然“扑通”跪地,铁甲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主公!恳请您为属下做主这门亲事!”
霍骁手中茶盏险些跌落,盯着霍凛的目光里满是错愕。
甄家六娘原是与他定亲的人选,如今自己另娶七娘也就罢了,若他贸然登门请甄鸿年把六娘再许配给自己手下的副将,那甄鸿年再好脾气也得被气吐血吧?
“你说得轻巧,此时谈何容易?”他皱眉起身,玄色衣摆扫过烛火,“我刚拒了六娘,如今你让我去提出给六娘做媒……你真当他们一家都是软柿子了?”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霍垚挠着脑袋率先打破僵局:“要不......咱们先探探甄家口风?”
霍樑却连连摇头:“难!甄鸿年那老狐狸,怎会让两个女儿都押在咱们这儿?”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霍凛眉头越皱越紧。
“要我说,凛哥你如今首要是问人家六娘子愿不愿意,若人家姑娘都不乐意,总不能让兄弟们帮你抢亲吧!”
霍烬压低声音,“若是六娘子也乐意,此事就相对好办,咱们到时候可以找七娘子帮忙?”
霍骁猛地抬眼,沉声道:“找她作甚?”
“七娘子心思通透,聪慧睿智,上次酒楼那事,她连徐清让都应付得了。”
霍烬:“甄家是七娘子的娘家,什么人什么性子她肯定最清楚,肯定有法子……”
“她不过是些小聪明。”霍骁冷哼一声,“上次对付徐清让能成功,一是侥幸,二是徐清让无能;若真遇到穷凶极恶之徒,你当她几招还能有用?”
公孙军师摇着羽扇上前,眼中含笑:“主公莫要小觑女子。七娘子既有胆气与贼人周旋自保,又得甄氏家主宠爱;霍凛将军此事若得她相助,或有转机。”
霍骁一时无言。
又看向霍凛,“想娶,就先问清楚,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嫁。”
霍凛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要是她愿意呢?”
霍骁咬牙,“愿意的话,抢我也给你抢回来!”
霍凛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到上方又说了句,“抢不回来就把你卖给甄家当赘婿,还能多捞点银子做军费。”
霍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