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
云舒回到家中,稍作更衣,便有侍从来禀道家主有请。
霍骁再厉害,淮南却是祖父的地盘,祖父派人来找她定是知道她和霍骁在医馆见过的事。
简单梳洗一番,云舒着一身绯色纱衣,缓步前往。
抵达前院,发现父亲母亲、二叔二婶,还有五娘六娘两个姐姐竟然都在。
也好,人都在,有些事,她就可以首接说了。
屋内人虽多,却无人敢开口聒噪,首到云舒走近。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祖父,今日在医馆我与霍骁谈过,我己答应了与他的联姻之事;他也允诺,会庇护甄家上下,亦会庇护淮南百姓。”
话音刚落,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出乎云舒意料之外的是,祖父脸上没有她最初以为的欣喜和雀跃。
这让她有些诧异、有些无措。
甄鸿年沉默了很久很久,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口。
良久,他一个人缓缓转身,步履蹒跚地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半天过去,也不见人从书房出来。
家主不在,苏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
她一边哭,一边又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嘴里喃喃自语:“阿芙,你这一去幽州,阿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
话未说完,便又被哭声淹没。
大老爷甄原站在一旁,红着眼眶,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声音哽咽地说:“阿芙,爹爹一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得无人敢轻视你的嫁妆……”
相较之下,云舒反而显得异常淡定。
她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温柔地安慰道了母亲一番,又和二房的叔婶说了些话。
安抚好家人后,她才在杏儿和春儿的陪伴下回到自己的闺房。
站在门口,她静静地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她的回忆,窗台上那盆亲手栽种的兰花,书桌上摆放的医书和药罐,还有床头挂着的那盏父亲和母亲亲手制的灯笼。
想到即将离开这里,她的心中涌起一阵不舍,眼眶也不禁微微泛红。
事情己成定局,哭泣无用,她相信自己能在幽州为家人搏一个前程。
至于霍骁……
他既有明君之相,那她也愿以纯臣之心追随。
只望他庇佑甄家、庇佑淮南。
……
后院、二房
刘姨娘得知和霍家的这门亲事落到了七娘头上,气得脸色铁青。
怒不可遏地抓起桌上的古董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花瓶碎成了无数片,瓷片散落一地。
“家主一开始说得好好的,这门亲事是给六娘相看,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七娘?”
“都是六娘那个死丫头不争气!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就被那个丫头抢走了!”
骂完丫鬟,她又让人把六娘叫来。
六娘提着裙摆走进来,只见刘姨娘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掼在青砖地上,瓷片迸溅的脆响惊得六娘浑身一抖。
“瞧瞧你这副脓包样!”她踩着满地狼藉逼近,手中的帕子几乎戳到女儿鼻尖。
“整天唯唯诺诺,现在好了,这么好的亲事被七丫头抢走了!”
六娘咬着唇往后缩,后腰抵上雕花妆台,镜中映出姨娘愤恨得几乎扭曲的脸。
“你知不知道霍家是什么身份?”刘姨娘指着女儿的鼻子怒斥道:“以霍家现在的势力,将来天下都可能姓霍!你错过的可是皇后的位子,是母仪天下的机会!”
六娘攥着裙角的手指发白:“我没有七妹妹的气魄,担不起霍家主母的职责。霍家选她,本就理所应当。人各有命,我为何非要……”
“反了天了!”刘姨娘劈手甩来一巴掌,长长的指甲擦过六娘脸颊,顿时就划出半道血痕。
“跟我顶嘴倒有本事,见霍家的人怎么就成了闷葫芦?”她揪住女儿散落的青丝往怀里拽,鬓边的翡翠簪子硌得六娘眼眶发红,“我怀胎十月生你养你,就是盼着你能得嫁高门让我也跟着水涨船高,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近在咫尺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
“敢情在您眼里,我就是用来换体面的棋子!”六娘突然发力推开刘姨娘,撞得妆台上的螺钿匣子轰然倒地。
硬物滚落的声响里,她泪痕斑斑的脸上泛起冷笑,“您就只知道高门显贵,半分不在乎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根本不在乎霍家后院有多凶险,不关心我嫁过去是享福还是遭罪!”
“能有什么凶险?”刘姨娘抄起铜尺狠狠砸在妆台上,震得铜镜嗡嗡作响,“霍家世代公侯,如今更是称霸一方,七娘都能嫁,你还在这矫情上什么享福遭罪了……”
“我拿什么跟七妹妹比?”六娘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哭腔,她踉跄着踢开脚边的碎瓷。
“七妹妹是大伯母的女儿,处处有亲爹亲娘打点照应,祖父更是宠她如珠如宝;这次若不是霍家点名求娶小七,祖父绝不会舍得让小七远嫁幽州。”
“而我呢,我有什么?”
“您真以为,我是六娘子,她是七娘子,我便能处处和她相提并论了吗??”
刘姨娘被这话戳中痛处,愈发怒不可遏,“你在这埋汰谁呢!你这是嫌托生在我肚子里不体面了?苍天爷啊,我尚有本事笼络你父亲,奈何你不争气!你看看人家七娘,从小就知道给家主卖乖讨巧说软话,心疼你祖父有腿脚疼的毛病,五六岁就开始学医讨好……你再看看你,打小就瑟瑟缩缩的上不了台面,怨不得家主偏心,我要是你祖父,我也疼七娘。”
六娘不想再和姨娘做这些没有用的争吵,也不想再听那些刺耳难听的话。
和小时候的每一次一样,她带着婢女从甄府后门跑到了后门那的一僻静小巷子。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巷口的槐树恍若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让侍女阿巧远远地守着不许靠近,自己一个人蜷在墙角,想以最快的时间调整好情绪、好回去用饭。
刘姨娘尖利的辱骂声还在耳畔回响。
六娘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进臂弯里,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泪水打湿了衣袖,肩膀随着抽泣剧烈颤抖,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
既然嫌弃她是个姑娘,当初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
为什么大伯母对女儿能温柔慈爱,她的姨娘就成日如此不堪……
为什么!
六娘哭得昏天黑地,头上却忽然冷不丁传来一声——
“怎么每次遇到你都在哭?”
熟悉又陌生的一道清冷男声惊得六娘猛然抬头。
傍晚的暮色下,霍凛玄色甲胄泛着冷光,腰间长刀垂落的红缨随着步伐轻晃。
他垂眸望着她,眉峰微蹙,眼底浮起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
六娘的睫毛剧烈颤动,想起上次在甄府后花园,也是这人在她哭泣的时候,递给她一方绣着云纹的帕子。
喉间的呜咽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想说“不关你事”,却只发出破碎的抽气声。
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沾着胭脂的泪水混着尘土,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凌乱的痕迹。
霍凛盯着她发颤的脊背,喉结动了动,最终在她身边蹲下,带着皂角香的手帕轻轻落在她膝头。
“又是你那个不把儿女当人看的姨娘?”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软,余光瞥见她泛红的耳际和微微肿起的脸颊。
这形容还真是一针见血。
不把儿女当人看?可不是嘛!
六娘泪眼汪汪地仰望着霍凛,好半晌里一阵懊恼。
怎么每次在他面前都是这般狼狈模样?第一次遇见在花园哭,这次还是哭。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凛看着眼前柔弱无依的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旁蹲下,“我上次走之前不都告诉你了吗?别给好脸,该顶回去的时候就顶回去。”
六娘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止住一点哭声,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我顶回去了。”
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显得格外委屈。
霍凛挑眉,追问道:“然后呢?”
六娘抬起头,指了指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又蓄满了泪水:“然后我就被打了。”
话音刚落,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再次决堤。
霍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一时没忍住,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可看到六娘哭得更伤心了,又立刻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