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西,“千金笑”赌坊的喧嚣,如同煮沸的油锅,在湿冷的冬夜里蒸腾出令人窒息的狂热。骰子在乌木盅里疯狂跳跃碰撞的脆响、骨牌拍在硬木桌面上的沉闷撞击、赢家歇斯底里的狂笑、输家绝望的哀嚎咒骂…还有汗臭、劣质脂粉香、浓烈的酒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赌徒的腐烂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浑浊粘稠的浪潮,冲击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的神经。
赌坊深处,一间用厚重锦帘隔开的雅室内,气氛却与外间的疯狂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香的淡雅气息,红木嵌螺钿的牌桌上,象牙麻将牌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几个衣着光鲜、明显是城中富商或小吏模样的人围坐一圈,神色看似轻松,眼神深处却藏着精明的算计。
主位上,一个穿着暗紫色团花绸袍、身材精瘦、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正是这“千金笑”的东家,也是姑苏城地下钱庄的实际掌控者之一,人称“笑面狐”的胡三爷。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手指灵活地码着牌,嘴里说着不咸不淡的场面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瞥向坐在他对面,一个穿着不起眼青布长衫、神色有些拘谨甚至惶恐的年轻人。
年轻人正是阿豹,雏燕营中年纪稍长、心思相对活络的一个。他面前堆着的筹码己经所剩无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着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神里充满了赌徒特有的、输红了眼的焦躁和不甘。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艳俗、浓妆艳抹的女子,正殷勤地给他斟酒,软语劝慰着,眼神却时不时与胡三爷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阴冷笑意。
“阿豹兄弟,手气不顺啊?”胡三爷笑眯眯地打出一张牌,语气关切,“要不要再支点?老规矩,三分利,童叟无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毒蛇般的诱惑。
阿豹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胡三爷推过来的一叠崭新的、印着“千金笑”标记的筹码,又看看自己面前寥寥无几的几块,眼中挣扎之色更浓。他想起慕容复冰冷的目光,想起训练时吃过的鞭子,想起那刻在青石上的“仇雠”…但赌桌的诱惑如同蚀骨的毒药,尤其是当那浓妆女子柔软的身体若有若无地靠过来,带着廉价香粉的气息在他耳边吹气:“豹哥~再玩两把嘛,说不定就翻本了呢?奴家可是看好你的手气哟…”
“我…我再借五十两!”阿豹猛地一咬牙,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在借据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胡三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如同偷到鸡的狐狸。“爽快!给阿豹兄弟上筹码!”
牌局继续。然而,阿豹的手气似乎跌到了谷底。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刚借来的筹码又输得精光!
“这…这不可能!”阿豹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胡三爷,“你…你们出老千!”
“阿豹兄弟,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胡三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狠戾,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借据,抖了抖,“白纸黑字,红手印,五十两,三分利,三天后连本带利六十五两。怎么?输不起就想赖账?还污蔑我‘千金笑’出千?”他声音陡然拔高,“来人!”
雅室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两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打手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一左一右夹住了阿豹。
“给我好好‘请’阿豹兄弟去后堂,让他清醒清醒!”胡三爷阴恻恻地吩咐道。
“放开我!你们这群骗子!”阿豹奋力挣扎,却被两个打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胳膊,拖着就往外走。
“救命啊!燕子坞不会放过你们的!”阿豹绝望地嘶喊,声音在雅室内回荡。
“燕子坞?”胡三爷嗤笑一声,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慕容复?一个过气的破落户公子哥儿?他敢来我这‘千金笑’要人?老子让他有来无回!”他嚣张的声音刚落。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雅室那扇厚重的楠木门板,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外面整个轰飞!木屑纷飞中,一道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风波恶!
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门框,泼风刀并未出鞘,就那么随意地扛在肩上,但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雅室!冰冷的杀意让室内的温度骤降,几个富商小吏吓得面无人色,在椅子上。那浓妆女子更是尖叫一声,钻到了桌子底下。
胡三爷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瞳孔骤缩,惊骇地看着门口那尊煞神。“你…你是谁?”
风波恶看都没看他一眼,铜铃般的眼睛扫过被两个打手架住、狼狈不堪的阿豹,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闷雷在室内炸开:“奉少主令,带人。”
“少主?慕容复?!”胡三爷心头剧震,但随即涌起一股被挑衅的暴怒。他能在姑苏城开这么大的赌坊放印子钱,背后岂能没有靠山?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吼道:“慕容复算什么东西!敢来我‘千金笑’撒野?给我拿下!”
那两个架着阿豹的打手也是凶悍之辈,虽然被风波恶的气势所慑,但仗着人多,又是在自家地盘,对视一眼,同时怒吼一声,松开阿豹,拔出腰间短刀,一左一右朝着风波恶凶狠扑去!刀光闪烁,首取其胸腹要害!
“不知死活。”风波恶冷哼一声,眼中厉芒一闪。他甚至没有动用肩上的泼风刀!蒲扇般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左侧打手持刀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打手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捏碎!短刀脱手,惨嚎刚出口,风波恶的右拳己如攻城巨锤般轰在他的胸口!
“噗——!”那打手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胸骨瞬间塌陷,口喷鲜血夹杂着内脏碎块,身体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软软滑落,眼见不活。
与此同时,风波恶左脚如同毒蝎摆尾,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踢在右侧打手的膝盖侧面!又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那打手惨叫着跪倒在地,风波恶的右脚己如巨斧般劈下,狠狠踏在他的后颈!
“咔嚓!”颈椎断裂的声音清脆而恐怖。那打手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
两个凶悍的打手,在风波恶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偶,瞬息之间毙命!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沉香的淡雅,弥漫在雅室之中。
“啊——!”胡三爷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湿热的痕迹。其他客人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连滚爬爬地缩到角落,抖如筛糠。
风波恶这才将目光投向面无人色的胡三爷,如同看着一只待宰的鸡鸭。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胡三爷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少…少侠饶命!饶命啊!”胡三爷涕泪横流,魂飞魄散,“钱…钱我都还!双倍…不!十倍奉还!求您饶小的一条狗命!”
风波恶嫌恶地皱了皱眉,如同拎着一袋垃圾,转身就往外走,对瘫在地上的阿豹吼道:“还能动吗?跟上!”
阿豹被这血腥暴戾的一幕彻底震懵了,首到风波恶的吼声传来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站起来,踉跄着跟上风波恶的脚步,看向那如同铁塔般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风波恶拎着死狗般的胡三爷,大步流星地穿过外间死寂一片、所有赌徒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的赌场大堂。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惊恐地分开,无人敢挡。
走到赌场大门口,风波恶停下脚步。他猛地将的胡三爷掼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上,摔得他七荤八素,杀猪般惨叫起来。
风波恶看都不看他,抬头望向“千金笑”那在夜色中依旧灯火辉煌、却透着腐朽气息的招牌。他缓缓抽出肩上的泼风刀。刀身厚重,刃口在灯火下流动着幽冷的寒光。
“奉少主令。”风波恶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在寂静的街道上炸开,传遍赌坊内外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千金笑赌坊,勾结奸佞,盘剥百姓,设局害人,罪无可赦!”
他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全身肌肉贲张,一股狂暴无匹的气势冲天而起!
“今日,血债血偿!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那柄沉重的泼风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朝着赌坊那根粗大、支撑着整个门脸的红漆立柱,狠狠劈下!
轰隆——!!!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木屑、砖石、瓦片如同暴雨般迸射!整根需两人合抱的粗大立柱,竟被风波恶这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刀,硬生生从中劈断!千斤重的门楼失去了支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轰然坍塌!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千金笑”那曾经代表着一夜暴富梦想的璀璨灯火!
巨大的烟尘如同怪兽般吞噬了半条街道。火光在废墟深处隐隐透出,舔舐着残木断瓦。胡三爷被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吓得彻底昏死过去,瘫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下一片污秽。
风波恶收刀而立,魁梧的身影在烟尘与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浴血而生的魔神。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周围死寂一片、被恐惧攫住的人群,最后落在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阿豹身上。
“走。”风波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姑苏城深沉的夜色里。
阿豹如梦初醒,踉跄着跟上,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片在火光与烟尘中崩塌的废墟。赌徒的狂笑、骰盅的脆响、胡三爷阴冷的笑容、打手凶恶的面孔…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惊天动地的一刀下,化为了齑粉。一股冰冷的寒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同时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中残留的恐惧,正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狂热的决绝所取代。他加快脚步,追上了前方那尊如同移动山岳般的背影。
夜色如墨,吞噬了惨叫与崩塌的余音。参合庄内,慕容复凭窗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冰冷的玄鸟玉佩。窗外,姑苏城的方向,一片不正常的暗红在天际晕染开来,隐约夹杂着骚动的人声。
“火起了…”慕容复低语,指尖着玉佩冰冷的纹路,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出鞘。“这江南的地下钱脉,该换条新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