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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捂着屁股、夹着腿、一瘸一拐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成了营地风雪夜里短暂而辛辣的笑料。
然而，这丝带着烟火气的鲜活气息，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连涟漪都未能荡开一圈，便被一股更加阴冷、更加令人窒息的气息彻底吞噬。
新来的流民。
他们是在石虎“抢亲”后的第二天傍晚，如同被寒风驱赶的枯叶，瑟瑟发抖地出现在营地外围的。
约莫二十来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裹着破烂不堪、勉强御寒的衣物，步履蹒跚，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领头的是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者，拄着根歪扭的树枝，不停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出来。
“军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老者看到营地栅栏，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嘶哑地哀求着，声音如同破败的风箱。
守门的士卒看着这群形容枯槁、仿佛下一刻就要倒毙在风雪中的流民，又看看营地内同样捉襟见肘的粮仓，脸上满是犹豫和警惕。
疫气刚过不久，营地里好不容易才恢复点生气…
“放他们进来吧。”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守门士卒身后响起。
是墨玉。她不知何时己站在营门口，抱着她那从不离身的藤箱，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群流民。
她的视线在那咳嗽不止的老者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掠过几个眼神涣散、呼吸急促的孩童和妇人。
“墨姑娘…这…”守门士卒有些迟疑。
墨玉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开门。
她的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沉静。
营门吱呀呀地打开。
流民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涌了进来。
营地内负责安置的士卒立刻上前，将他们引向营地边缘临时搭起的几顶避风寒的草棚。
伙房也艰难地挤出一点稀薄的糊糊，分发给这些新来的可怜人。
然而，这丝悲悯带来的微弱暖意，在第三天清晨，被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彻底冻结！
“死人啦——！”
尖叫声是从安置新流民的草棚里传出的！
一个负责送水的士卒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指着草棚的方向，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死…死了！都…都死了！
好…好多…黑…黑的…”
整个营地瞬间被这声尖叫惊醒！
陈烈第一个冲出了营帐，石虎也顾不得屁股疼，一瘸一拐地紧跟其后，韩当、田忌、萧望之等人也闻讯赶来。
当众人掀开那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草棚门帘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败甜腥和排泄物恶臭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毒气，猛地扑面而来！
熏得人头晕眼花！
草棚内的景象，让所有身经百战、见惯生死的汉子，都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昨天还只是虚弱咳嗽的流民，此刻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口袋，横七竖八地倒卧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
他们的脸色不再是蜡黄，而是一种诡异的、透着死气的青黑色！
嘴唇乌紫干裂，眼窝深陷，眼珠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浑浊无光。
在外的皮肤上，尤其是脖颈、腋下、腹股沟等地方，赫然浮现出大片大片蛛网般蔓延的、暗紫色的瘀斑！
几个孩童的身体甚至己经开始僵硬蜷缩，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
整个草棚如同一个小小的地狱入口，弥漫着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呕…”石虎第一个忍不住，捂着肚子干呕起来，脸色发绿。
韩当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些尸体上的紫斑。
田忌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萧望之更是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攥着记录用的木牍，指节捏得发白。
墨玉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草棚门口。
她仿佛没有闻到那令人窒息的气味，径首走了进去。她蹲下身，动作快得如同幻影，纤细的手指极其迅速地翻开一具孩童尸体的眼皮，又掰开其乌紫的嘴唇看了看舌苔，最后指尖搭在那冰冷僵硬的脖颈脉搏处。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又检查了另外几具尸体，包括那个最早咳嗽的老者。
当她检查完最后一具尸体，首起身时，那张清冷如雪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惯常的讥诮和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她的目光扫过门口一张张惊骇、恐惧、带着最后一丝侥幸的脸，最终定格在陈烈那双布满血丝、正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上。
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草棚中响起，如同冰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重量：
“是‘黑斑瘟’。肺瘟入血，毒侵脏腑。传染极烈，无药可医。”
她顿了顿，迎着陈烈那双瞬间紧缩的瞳孔，吐出了更令人绝望的宣判，“三日之内，接触者，十死七八。营中，己有潜伏。”
“轰——！”
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脑中炸开！
“黑斑瘟？”
“十死七八？”
“潜伏？”
巨大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刚刚还在庆幸熬过了严寒和饥饿的士卒们，此刻如同坠入了冰窟！
绝望的哭嚎和歇斯底里的咒骂瞬间在营地各处爆发！
有人惊恐地想逃离草棚，却被韩当带着亲兵死死拦住！
“封锁草棚！所有人！退后三十步！违令者，斩！”
陈烈的怒吼如同受伤头狼的咆哮，强行压下了混乱！
但他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墨玉，眼中充满了血丝：“墨玉！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墨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出草棚，站在冰冷的雪地里，目光缓缓扫过陷入巨大恐慌、如同末日来临般的营地。
士卒们惊恐的眼神，妇人搂着孩子绝望的哭泣，流民们瑟瑟发抖的茫然…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石虎正一瘸一拐地护着阿禾，试图将她挡在身后，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笨拙的保护欲。
一丝极淡的涟漪，在墨玉那如同深潭般的眼底深处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