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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更近了！
风雪中，一支队伍终于冲破了白色的帷幕，清晰地暴露在营地火把和雪光交织的光线下。
没有想象中的秦军黑色甲胄！没有整齐的队列！更没有冲锋的号角和杀气！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支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队伍！
约莫五十来人，个个衣衫褴褛，破烂的布片根本不足以御寒，被狂风吹得如同招魂幡般猎猎作响。
在外的皮肤冻得青紫，布满了骇人的冻疮和裂口，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肉。
他们几乎都光着脚，或者用破布烂草胡乱缠裹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及膝深的积雪里，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和污泥，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双眼睛里，透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绝望、麻木和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求生光芒。
他们簇拥着几匹同样瘦骨嶙峋、鬃毛结满冰凌的战马。
马背上，驮着几个用破麻布裹得严严实实、形状僵硬的东西——看那轮廓，分明是早己冻僵的尸体！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依旧能看出骨架的雄壮。
他同样衣衫破烂，脸上糊满了冰泥，只有一双眼睛，在冰霜覆盖下，依旧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屈的、如同孤狼般的坚韧。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用草绳捆扎、似乎己经昏迷过去的同伴。
他走在队伍最前方，每一步都踏得积雪深陷，用自己的身体为后面的人抵挡着最猛烈的风雪。
这支如同冻僵鬼魅的队伍，在距离营地栅栏约莫二十步的地方，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停了下来。
为首那魁梧汉子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风雪，扫过营门口如临大敌的弓弩手，扫过那些闪烁着寒光的箭簇和弩箭，最后定格在营地中央那个手持环首刀、如同山岳般矗立的身影上。
他的嘴唇早己冻裂，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
他努力了几次，终于，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金属般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破冰的利斧，艰难地劈开了风雪的嘶吼，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大…大秦…北地军…什长…韩当…”他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出的白气瞬间在胡茬上凝成冰霜，“率…率本部…五十…五十人…”他喘息着，指了指身后马背上那几个冻僵的包裹，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悲愤和冰冷的恨意，“弃暗…投明！上官…克扣冬衣…弟兄们…冻死过半…这秦狗的皮…不披了！”
“弃暗投明？”
“秦兵…投奔咱们？”
“冻死过半？克扣冬衣”？
营门口的士卒们面面相觑，紧绷的弓弦稍稍松弛，脸上的敌意被震惊和疑惑取代。
石虎张大了嘴巴，看看那群冻得不形的秦兵，又看看陈烈，一时竟忘了骂人。
陈烈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风雪中那个自称韩当的魁梧汉子。
投诚？雪夜？冻死过半？克扣冬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他身后的田忌和萧望之交换了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
田忌上前一步，瘦削的身影在风雪中挺得笔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清晰地传到韩当耳边：
“韩什长？投诚？空口无凭！这雪夜，这营地，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韩当和他身后那群冻僵的士兵，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
“既是行伍出身，当知安营扎寨乃保命之本！此地风雪交加，吾等营帐扎于何处可避风？何处可防夜袭？你若真有心投效，便在此处，划地为营！半炷香内，拿出个章程来！让吾等看看，你这‘弃暗投明’，是真是假！”
这是考校！赤裸裸的考校！在这冰天雪地、强敌环伺的危机时刻，要一个冻僵的、刚刚脱离秦军的什长，现场规划一个临时营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当身上。
韩当那被冰霜覆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听到田忌的话后，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那不是愤怒，不是慌乱，而是一种久违的、如同宝剑出鞘般的锋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背上昏迷的同伴轻轻放到雪地上，动作带着一种与粗犷外表不符的轻柔。
然后，他站首身体，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营地栅栏外这片被风雪肆虐的空地，又抬头望了望风向，侧耳倾听了一下风雪的呼啸。
动作开始了！
只见他迈开大步，完全无视了刺骨的寒冷和深陷的积雪，走向营地栅栏外偏东侧一处背靠高大土坡、相对避风的位置。他伸出冻得青紫、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向那片区域，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此坡！可挡西北烈风！营盘…扎于此！” 这是选址！
紧接着，他走向那片区域靠近营地栅栏的边缘，指着积雪覆盖的地面：
“此地！掘浅沟！宽三尺，深一尺半！沟内…布削尖木桩！覆薄雪掩之！夜袭者…入此沟…断腿！” 这是陷坑！
他的手指没有停，快速移动，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营盘…环此坡！拒马…置此！此！此！留…两处出口…宽仅容双马并行！”
这是营区划分和通道控制！
“巡哨！西人一组！两明…两暗！明哨…守出口！暗哨…伏于此坡顶！视野…可瞰全局！轮换…半个时辰一替！冻伤…立换！” 这是岗哨布置！
“篝火…分散！此处！此处！三堆！不可…聚拢！防…火箭攒射！亦防…烟雾…自困！” 这是取暖和防火！
“若有…余力…”韩当的目光扫过营地栅栏内堆积的那些滚木礌石，又看看自己这边马背上驮着的冻尸，“移…滚木…置营盘西侧！风雪…自西来…滚木…可迟滞…亦可…推下…阻敌！” 这是利用现有防御工事！
他的语速不快，甚至因为寒冷而有些断续，但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清晰、切中要害！
选址、防御、岗哨、防火、利用地形…一个临时营地所需的基本要素，在他口中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句废话！完全是一个经验老道、深谙战场生存之道的职业军人的本能反应！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营地门口，所有举着弓弩的士卒都放下了手臂，脸上的敌意彻底被震惊和钦佩取代。
石虎张大的嘴巴忘了合上，铜铃大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田忌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激赏！
连萧望之都忍不住微微颔首。
墨玉捻着银针的手指也悄然松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