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的尾巴像条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芒砀山起伏的丘陵上。
空气滚烫粘稠,吸一口都带着灼人的火星子。连平日聒噪的蝉都蔫了,有气无力地趴在滚烫的树皮上呻吟。
营地里的士卒们像被晒蔫的草,操练的呼喝声都带着沙哑的疲沓。
石虎光着膀子,露出岩石般贲张的肌肉,汗水小溪般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
他烦躁地挥舞着一根充当石锁的粗木桩,砸得地上尘土飞扬,嘴里骂骂咧咧:
“这鬼天!老子宁愿去跟秦狗拼刀子,也不想在这当烤猪!”
陈烈赤着上身,坐在营帐前的阴凉处,一块磨刀石在他粗糙的大手里发出“嚓嚓”的单调声响。
他正打磨着一柄环首刀的刀锋,眼神专注,仿佛要将这燥热的空气都磨出火星来。
刀刃在他手中逐渐变得森白,映着日光,偶尔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寒芒。
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刀身上,“滋”地一声化作白烟。
石虎把木桩一扔,喘着粗气冲到陈烈跟前,蒲扇大的巴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甩出一片水珠。
“这鸟天,弟兄们都快晒成肉干了!操练个屁!咱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吧?找个不长眼的秦狗营寨,抢他娘的!”
他铜铃大的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凶光,像头被关久了的猛兽。
陈烈没抬头,依旧专注地打磨着刀锋。
那“嚓嚓”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压下了石虎的躁动。
首到刀刃靠近护手处最后一点细微的卷刃被彻底磨平,变得光滑如镜,他才停下动作。他屈起食指,在刀锋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颤鸣瞬间荡开,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寒潭,在这燥热窒闷的空气中激起一圈无形的涟漪,竟让人心头莫名一凛,仿佛连暑气都消散了一丝。
石虎被这声刀吟震得一愣,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陈烈这才抬眼,目光扫过石虎汗涔涔的脸,又掠过远处那些被晒得蔫头耷脑的士卒,最后投向营门外那片被热浪蒸腾得微微扭曲的山野。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层层热浪,锁定了某个无形的猎物。
“筋骨?”陈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清晰,“是该活动活动了。”他站起身,将磨得寒光闪闪的环首刀“锵”地一声插入腰间的皮鞘,“石虎,给你个‘活动筋骨’的差事。”
石虎眼睛瞬间瞪圆,像黑夜里的灯笼:“老大!您吩咐!砍谁?!”
陈烈走到营地边缘,随手从地上捡起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在地上飞快地摆弄起来。
几块大点的代表山丘,小碎石铺成道路,又拔了根枯草梗代表河流。
“瞧见没?”陈烈指着地上简陋的沙盘,“北边三十里,官道边上,有座小土城,叫‘黑风口’。里头屯着个秦军的‘五百主’,叫屠睢。手底下大概三百来号人,守着官军运往前线的一批粮草。”
石虎凑过去,看着那几块破石头,眼睛放光:
“粮草?!好东西啊!老大,咱去抢了它!”
“抢?”陈烈嗤笑一声,用脚尖点了点代表黑风口小城的那块石头。
“城墙虽不高,但守个三百人绰绰有余。强攻?咱们这点家当,填进去一半也未必啃得动。”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石虎。
“你不是想活动筋骨吗?给你五十个骑术最好的兄弟,扮成流民溃兵,去官道上‘抢’点东西。动静闹大点,但别真拼命,把那屠睢给我引出来!引到这儿——”
他用脚尖重重碾过地上代表一条狭窄山谷的碎石线,“‘野猪峡’!这地方,两头一堵,就是瓮中捉鳖!”
石虎盯着那条碎石线,又看看代表山丘的大石头,猛地一拍大腿,震得地上的小石子都跳了起来:
“嘿!老大英明!这活儿俺喜欢!保证把那条秦狗气得嗷嗷叫,追着俺屁股撵!”他兴奋地搓着手,仿佛己经看到了屠睢气急败坏追进峡谷的模样。
“记住,”陈烈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只许败,不许胜!跑得要狼狈,要像真的被打散的流寇!把屠睢和他的人马,一个不少地给我引进野猪峡!少一个,老子扒了你的皮当鼓敲!”
石虎脖子一梗,胸脯拍得震天响:
“老大放心!俺石虎别的本事没有,装孙子跑路的本事一流!保管让那屠睢觉得俺们是群软脚虾,不追到天涯海角不算完!”
计划如同上紧的发条,迅速转动。
石虎精心挑选了五十个胆大心细、骑术精湛的老兄弟。这些汉子脱下还算齐整的皮甲,换上破烂的麻布衣裤,脸上、身上抹上污泥和草汁,甚至有人故意撕破衣服,弄出些“伤口”。
手里的家伙也换成了豁口的柴刀、卷刃的锈剑,甚至还有几把弹弓,活脱脱一群被打散了建制、穷途末路的流寇模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石虎便带着这五十个“流寇”,如同鬼魅般潜出营地,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
日头升高,官道被晒得发烫,蒸腾起袅袅的热气。
一队由几十辆牛车组成的运粮队,在百余名秦军士卒的押送下,如同一条臃肿的蚯蚓,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缓慢蠕动。
押运的秦卒穿着半旧的皮甲,顶着烈日,长戈扛在肩上,个个蔫头耷脑,咒骂着这鬼天气。
“杀啊——!”
“抢粮啊!老子饿疯了!”
突然,道路两侧的密林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
几十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流寇”,如同扑食的饿狼,挥舞着破铜烂铁,嗷嗷叫着冲了出来!他们目标明确,首奔粮车!
动作看似凶猛,实则杂乱无章,冲在前面的几个甚至被地上的石头绊得踉踉跄跄。
“敌袭!结阵!”押粮的秦军百夫长反应还算快,嘶声下令。
秦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有些慌乱,但长期的训练让他们本能地收缩队形,长戈前指,试图组成防御阵型。
然而,“流寇”们冲到距离粮车还有十几步的地方,突然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猛地刹住了脚步!
为首的石虎,手里挥舞着一把缺口像锯齿的破刀,指着严阵以待的秦军,跳着脚破口大骂:
“守得还挺严实!弟兄们,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喊完,他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那五十个“流寇”也极其“配合”,如同受惊的兔子,扔下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转身就跟着那黑塔汉子,连滚带爬地朝着官道旁边的密林深处钻去!
动作之“狼狈”,撤退之“果断”,让刚刚摆好架势准备迎敌的秦卒们都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