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光下的惊鸿

九月的南江大学，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燥热，却被汹涌的人潮和新生的喧闹搅得更加沸腾。迎新晚会后台，此刻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道具组！道具组人呢？！那个背景板要倒了！”

“灯光！灯光师！下一个节目是古典舞，暖光！暖光懂不懂？！”

“化妆师！这边还有个学妹没定妆！”

“音响！音响怎么有杂音？！快调试！”

汗味、化妆品的气息、电线胶皮味混杂在一起，人声鼎沸，脚步匆匆。穿着各色演出服或志愿者马甲的学生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穿梭，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喊，试图压过这片混乱。

大一新生杨辰幻就是被这股洪流裹挟进来的。他身材颀长，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脸上还带着点刚脱离高中生活的青涩，此刻却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是被同宿舍的“社交达人”李伟硬拉来“帮忙”的，美其名曰“提前融入大学生活，认识学姐”。结果李伟一进来就不知钻哪儿去了，留他一个人傻站在入口的阴影里，像个误入后台的观众，格格不入。

“让让！麻烦让让！”一个抱着巨大纸箱的男生踉跄着冲过来，差点撞到杨辰幻。杨辰幻下意识侧身，后背却撞到了堆在墙角的杂物架，哗啦一声，几个空矿泉水瓶滚落在地。

“靠！谁啊？不长眼？！”一个负责道具、戴着黑框眼镜、脾气明显不太好的学长闻声转头，火气很大地吼了一句，眼神扫过杨辰幻这个“生面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闲杂人等别在这儿碍事！出去！”

杨辰幻脸上一热，尴尬地弯腰去捡瓶子，周围忙碌的人投来或漠然或看热闹的目光，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入学，谁也不认识，更不知道这后台的具体规矩，只觉得这“融入”的开端糟糕透顶。

“对不起，学长，我马上……”他低声道歉，手忙脚乱。

“对不起有用？赶紧滚蛋！别添乱！”黑框眼镜学长皱着眉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就在杨辰幻窘迫得无地自容，准备捡起瓶子就逃开时，一个清冽的声音，像山涧冰泉骤然滴落在滚烫的石头上，穿透了后台的嘈杂：

“陈林，火气别那么大。迎新晚会，后台乱点是常态。”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平静。

所有人，包括那个叫陈林的学长，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后台入口处，一盏孤零零的、光线略显暗淡的顶灯下，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改良旗袍裙，勾勒出纤细却不失韵致的身形。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工笔细描，皮肤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瓷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蓄着两泓深秋的寒潭，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弧度，却因为眼底那份过于沉静的疏离，而显得清冷不可方物。

后台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像一捧清冷的月光，骤然倾泻进这混乱燥热的凡尘。周围的嘈杂、汗味、混乱，在她周身三尺之外，似乎都自动消弭无形。

那个叫陈林的学长，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继而化为一种近乎惶恐的局促，声音都低了八度：“罗…罗诗月学姐？您怎么…您不是在前面候场吗？”

罗诗月？

杨辰幻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他入学才几天，就己经在宿舍卧谈会和学长们的闲聊里听过无数次——“南大公认的高岭之花”、“中文系才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月光女神”。原来就是她。

罗诗月没有立刻回答陈林，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矿泉水瓶，又落到杨辰幻身上。那眼神很淡，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纯粹的观察，却让杨辰幻感觉像被月光轻柔地拂过，刚才的窘迫和燥热奇迹般地被安抚下去，只剩下一种微妙的、屏住呼吸的紧张感。

“他是大一新生，被拉来帮忙的，不熟悉情况。”罗诗月的声音依旧清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仿佛她亲眼目睹了杨辰幻被拉进来的全过程，“东西没砸坏就好。陈林，你去盯一下B区道具，那边好像更缺人手。”

明明是建议的句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指令感。

陈林立刻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学姐，我这就去！”刚才的嚣张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麻利地转身投入人群。

罗诗月的目光再次落回杨辰幻身上，停留了大概一秒。她的视线仿佛有重量，杨辰幻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节奏。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下次注意点。”

说完，她不再看他，也没有理会周围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径首转身。月白色的裙裾划过一个清冷的弧线，步履从容地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拥挤的人潮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路。

后台的喧嚣声浪重新涌了上来，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寂静只是幻觉。

杨辰幻却还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空矿泉水瓶，指尖冰凉。他呆呆地望着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月白色背影，周遭的一切——鼎沸的人声、晃眼的灯光、混杂的气味——都像潮水般褪去，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

只有那抹月光般清冷的身影，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理解了什么叫“惊鸿一瞥”。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刚才那一秒，被那捧清冷的月光狠狠撞了一下，留下一个清晰而微妙的凹痕。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悸动，伴随着那萦绕不去的清冽气息，悄然生根。

首到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杨辰幻才猛地回神。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若有似无的冷香。他默默地把瓶子放回架子，再看向罗诗月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己空无一人，只留下后台依旧的忙碌和喧嚣。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叫罗诗月的学姐，像一轮骤然闯入他世界的清冷孤月，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和令人屏息的美丽，在他十九岁初秋的夜晚，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第一笔。

而这轮月亮，似乎本身就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名为“水仙”的薄雾。美丽，却仿佛只能独自映照在冰冷的水面。

杨辰幻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心跳依然有些失序。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带着点汗渍的掌心，第一次对一个近乎陌生的身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和了解的渴望，尽管那月光看起来如此遥远和冰冷。

迎新晚会的喧嚣还在继续，而属于杨辰幻的南大故事，却在这一刻，因为那抹月光下的惊鸿，悄然拉开了序幕。一个关于仰望、追逐、心碎、蜕变，最终让“水仙”重获新生的漫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