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噜……”
一声气泡在粘稠深处破裂的闷响。
巨大裂口中央,暗红胶质深处那搏动的容器核心,随着叹息般的嗡鸣渐渐平息。粘滞的腐血浆液失去了狂暴的力量,缓慢地、沉重地蠕动着,如同疲惫的巨兽陷入沉睡。吞没阿哲身体的胶状物松开了噬骨的钳制,让他发白的指关节得以从滑腻的浆液里挣出,紧紧抠住裂口边缘坚硬冰冷的钢铁骨架。
冰冷。刺透骨髓的冰冷。
不是水的冰凉,是沉沦地狱深渊的绝对冻结。每一次呼吸,吸入肺中的都是饱含腐败药腥和锈蚀金属碎屑的污浊冻气。口鼻残留的猩红泣露早己没了踪影,但那引爆灵魂的滋味——浓缩生命精华的剧毒甜蜜与终极腥臊——却如同蚀刻在神经末梢的魔咒,每一次心跳都带来虚妄的饱足和随之而来的、加倍的渴求!
“呃……嗬……”
阿哲僵硬地转动脖颈,动作生涩得如同生锈发条人偶。粘稠的胶质滑腻地从他脸上、头发上缓慢滴落。眼皮沉重地抬起。
视线模糊了片刻,重新凝聚。
天花板的横梁锈蚀斑驳,粗大的管道如同攀附的巨蟒,冰冷地爬行于高处。管道表面,悬垂着那些畸形的暗红胶质茧囊。它们不再激烈搏动,只余下轻微而不祥的蠕动,如同依附在参天腐木上的肿瘤菌落,安静地汲取着来自下方粘稠“浆池”的养分。
活吊兰……泣露……
一个冰冷的词在阿哲冻僵的思维里缓缓凝结。归味堂的“根”,悬垂在这吞噬一切的腐坏熔炉之口,如同最残忍的植株,被当作作物培育,被强行榨取这致命的琼浆!
一只深青色的手——那手曾被菌丝刺穿的小指部位,此刻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青灰色,指根关节处有极细微的、如同冰纹瓷器开片般的白色裂纹——猛地撑住冰冷湿滑的钢铁骨架!碎裂的骨屑刺痛感从开裂的关节里传来!
轰——!
一个无法抵抗的念头骤然爆发,瞬间点燃阿哲体内那两条早己被菌丝改造、冰寒刺骨又渴求如火的“饥肠”!
冲上去!爬上去!去触摸!去撕开!
去掠夺那“活吊兰”里尚未滴落的泣露!
动作迅猛如扑食的疯兽!冰冷的胶质成了滑腻的阶梯,粗粝的铁锈骨架是攀爬的藤蔓。全身的肌肉贲张,每一次蹬踏都爆发出非人的力量,带动沉重的肢体向上!再向上!腐浆不断被带落,溅在下方蠕动的暗红胶质湖面!
距离最近的、那个刚刚滴落泣露的活吊兰茧囊!在阿哲眼中无限放大!的胶体表面蠕动着浓稠的浆液脉络,死白的头形轮廓在下方粘稠胶壁的挤压下扭曲、变形!
他仅存的右手(左手小指被菌丝钻入的部分如同冻僵的冰雕,只余下支撑的钝感)五指张开,带着撕裂朽木的狂暴力量,狠狠抠向那个鼓胀的“茧囊”底部!
噗嗤!
指尖穿透胶壁的声响如同撕裂浸水的厚皮革!
粘稠冰冷、带着强烈药腥气的浓汁瞬间涌出!裹住了他的手指!这不是“泣露”,这只是包裹的腐浆!
阿哲喉咙里发出被愚弄的野兽般低沉的嗬嗬声,抠挖的动作更加狂暴!五指如同利爪深深嵌入滑腻坚韧的胶质内壁!猛地向外撕扯!
嗤啦!
一大块包裹在粘稠胶壁里的、惨白的残破头颅……被他硬生生扯了出来!黏连着无数亮绿色、如同精炼钢丝般的……菌丝!
那头颅的皮肤如同泡发再曝晒过的纸浆,眼眶和嘴的位置被扯开扭曲的裂口,里面是浑浊的胶体和绞缠的菌丝!在断裂的脖颈下方,无数菌丝仿佛被触怒的蜂群,从残破的胶质包裹体里喷涌而出!缠绕!绞紧!
阿哲的右手手臂瞬间被这些散发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深青色菌丝完全覆盖!它们在缠住他手臂的同时,尖锐无比的末端狠狠刺向他的手腕皮肤、肘窝内侧!
“呃啊——!”
冰冷的剧痛带着强烈的、如同烙印般的饥渴信息顺着被刺穿的神经疯狂涌入!仿佛那些菌丝本身就是一条条输送“渴念”的管道!
就在这冰冷吞噬的剧痛达到顶峰的瞬间!
被扯破的胶质茧囊深处,因粗暴撕扯而出的、如同神经束般密集亮绿的菌丝中心……
一点……极小……但凝聚到如同血钻般纯粹……
一滴!
真正的……泣露!
正要从菌丝末端地凝结滴落!
阿哲眼中燃烧的、属于掠夺与吞噬的疯狂凝固了。那滴将落未落的泣露,像一个终极的指令、一个黑暗祭典的号角!他左臂那条早己被菌丝改造完毕的“饥肠”猛地剧震!
手臂肌肉僵硬地抬起!
那只己布满冰裂纹路的左手掌,以一种如同执行最终献祭般、冰冷而虔诚的姿态……
伸向下方那个巨大裂口边缘!
那里,被崩碎的柜体金属残骸和冻结的黑色尸膏碎片中,静静躺着一个被遗忘的粗陶罐!
罐身破裂了小半。
那是被他先前暴力撕开冷藏库门、挖掘“引子材”时,顺手从角落菌毯深处拖出的“熬骨渣罐”!里面凝固着混杂有碎裂骨片、胶质和无数亮绿菌丝碎屑的……暗黄绿色废渣!
噗!
一滴!
纯粹得令人心魂震颤的猩红泣露!如同被无形之手捏挤,从那万千菌丝缠绕的巢穴里终于挤出!垂首坠落!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下坠的泣露带着浓缩到极限的诡谲气息,像是一颗倒飞的、毁灭性的猩红彗星!
阿哲那只布满冰裂白纹、如同濒临粉碎瓷器的左手,在泣露坠落的轨迹中——稳稳地——用掌心向上接住了那只破裂的粗陶废罐!动作精准、平稳得不可思议!
啪嗒。
血钻般的猩红,准确地……
滴落在了……
粗陶罐里那一小堆冰冷粘稠、散发着腐朽废渣气息的暗黄绿色废渣之上!
“哧——!”
一声短促尖锐、如同滚烫烙铁瞬间灼烤冰块的炸响!
不可思议的光芒骤然爆发!
从猩红泣露接触暗黄废渣的那一点核心,猛然爆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带着浓稠血腥甜腻与深层绝望泥土气息的亮绿色光波!光芒如同无数活物般沿着陶罐内部的骨渣废料表面急速蔓延!所过之处,所有凝固的骨渣、胶质、菌丝碎屑……如同获得了最原始的生命力般,剧烈地颤动起来!沸腾起来!
亮绿的光波迅速穿透陶罐破裂的边缘!
如同贪婪的海浪,瞬间舔舐吞噬了阿哲那只托着陶罐、布满冰裂纹路的左手!
冰寒刺骨的剧痛与一股狂暴的、撕扯骨缝的炽热,如同两条疯狂扭斗的毒龙,沿着他臂骨内的“饥肠通道”首冲而上!阿哲浑身剧烈一震!右臂上那些深青色凶戾的菌丝仿佛也受到了那亮绿光芒的吸引与压制,绞缠的力度瞬间减弱!
光芒并非持续爆发。它骤然亮起,又在瞬息间急速凝聚!如同时光倒流!所有亮绿的波纹疯狂向陶罐内回缩!汇聚!最终……全部……凝固!
凝固在陶罐的底部!
一颗……
指肚大小……
深邃如九幽暗穴……
温润如初凝血髓……
纯粹绿得散发出令人窒息生命气息的……
晶核!
它安静地躺在陶罐底部碎骨与废渣的残骸之上。像一块最幽暗宇宙中诞生的活体宝石,又像被无限压缩浓缩的、饱含着无尽渴望与腐蚀性生机的——活性能量的心脏!
同时,阿哲托着陶罐的左手掌心处,那些原本蔓延至小臂的冰裂纹路,在绿光收缩回晶核的瞬间……
无声无息地……
愈合如初!
皮肤平整光滑,一丝裂纹也无!只是那新皮颜色呈现出一种……毫无活气的、深沉的青灰!如同冻结了万年的尸骨!
洞口边缘冰冷的寒气缭绕着陶罐。阿哲站在那里,如同一尊从地狱熔岩中刚刚铸造、又被瞬间淬入永恒玄冰的雕像。破裂的陶罐冰冷沉重。那颗幽绿的晶核沉在罐底,如同九幽暗穴的镇物,散发着一种绝对静止的、却又蠢蠢欲动随时能爆发的恐怖能量。左手掌心那片青灰的皮肤毫无知觉,仿佛镶嵌了一块死掉的冰玉。
饥饿。
不是空洞的熔炉,不是噬骨的寒冰毒虫。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蛮横、更加宏大的……存在层面的匮乏感!它不再仅仅存在于腹腔,它浸透了他每一块骨头、每一丝纤维!那匮乏感的源头——此刻正稳稳地托在他那只化为深青尸灰的死手之中!
是它!陶罐里那幽绿的晶核!
它本身就是最致命的……饥渴的结晶!
也是……归味堂一切恐怖传承的……钥匙!引子!核心!
一个冷酷清晰的路径在阿哲脑海中自动铺开:断根木!熬骨渣!生魂泪!未烬灰!封喉蜡!血中盐!最后……活吊兰泣露点于渣上……凝成此晶!
……醒魂引之核!
它需要完成!
还需要最后一道工序!一道……点燃的工序!一个……最终的容器!
目标明确。动作迅捷。
再没有丝毫犹豫与停滞。阿哲托着那承载绿核的破陶罐,如同托着熄灭己久的文明火种,沿着冰冷粘稠的胶状物攀爬。每一步都踩碎沉寂,每一次抠进钢铁骨架的缝隙都溅起细微的铁锈冰晶。他避开悬垂的“活吊兰”,没有多余的力量去触碰那未尽的泣露。晶核在陶罐中微微跳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拉扯着他全身的神经。上方,裂口边缘冰冷锐利的钢铁框架缝隙里,插着之前被他砸塌地面时带落的——那柄沉重的黑铁锅铲!
锅铲被胶质粘住,冻在冰冷的锈铁上。
阿哲伸出手,那只带着青灰死气的左手,动作稳定有力得超乎想象,抠进胶质与铁锈之间,攥紧冰冷的锅铲柄!猛地一拔!
嗤啦!
锅铲被拔出!凝固粘连的胶质被撕裂!铲面覆盖着厚厚一层冷硬的胶块与暗绿色的菌丝结痂。
方向确定:锅台!
攀爬!挪动!越过腐坏的“熔炉”边缘!落回后厨浸满粘液与冰屑的污秽地面!
灶台上的幽蓝火焰依旧在低吼,舔舐着空无一物的、冰冷的铁锅。火苗跳跃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庞大鬼影。
阿哲扑到灶前。冰冷的空气被火焰灼烧得扭曲。他将破陶罐放在滚烫的锅沿边。那只死气沉沉的左手死死按住了冰冷的破陶罐边缘。
右手!那只暂时摆脱了深青色菌丝钳制的右手!此刻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握住那沉重的黑铁锅铲!高高扬起!
铲面上覆盖的冰冷胶块凝结物,在幽蓝火焰的灼烤下,边缘迅速开始融化,滴落下粘稠恶臭的液体!
就是现在!
锅铲带着千钧之势,不是炒动,而是如同捣药巨杵……对准破陶罐里……
那颗幽绿得深邃、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
晶核……
……狠狠捣下!!!
“咚——!!!”
沉闷、令人心悸的回响!如同敲响了封闭己久的葬钟!
破陶罐应声彻底碎裂!无数碎片被巨力砸飞!溅射!
那颗凝聚着无尽饥渴与诡异生机的幽绿晶核!被沉重的锅铲狠狠砸中!!!
咔嚓嚓!!!
晶核表面瞬间布满无数细微裂痕!如同布满冰纹的琉璃!然而……
没有碎裂!
一丝极其纤细、但又凝练到如同实质的、刺眼夺目的亮绿色光芒,在锅铲撞击晶核的刹那……从无数裂纹的核心深处……如同冲破地壳的熔岩……猛然喷射而出!!!
嗡——!!!
光芒贯穿晶核!瞬间沿着锅铲冰冷的黑铁铲身疯狂向上蔓延!爬向锅铲的木柄!再猛地冲入阿哲握铲的右手!
“呃啊啊啊啊——!!!!”
阿哲的喉咙爆发出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黑暗狂喜的凄厉嚎叫!右手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皮下筋脉根根凸起虬结!肉眼可见地……一股亮绿色的、如同电流般的狂暴能量顺着臂骨内的“饥肠”通道疯狂涌入身体!与早己和晶核产生共鸣的、左臂内那更沉凝的尸灰能量……轰然对撞!!!
如同两颗在体内引爆的湮灭炸弹!
痛!
纯粹的、绝对的存在层级的撕裂之痛!
阿哲的身体如同被巨锤正面击中,猛地向后绷成一张反弓!双脚几乎离地!整个身体向后高高弹起!再重重摔在冰冷污秽、散落着冰渣尸膏的地面上!锅铲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远处的金属台架上!
而那颗布满裂纹的幽绿晶核……被这恐怖的能量爆发推动着……
跳起!
如同被弹珠巨人弹出的滚珠……在冰冷的空气里划过一道微弱的、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绿色残光……
精准无比地……
落入了那口……
被幽蓝火焰持续灼烤得滚烫无比的……
黑铁深锅!!!
哐当!!!
金属碰撞的清脆回响!
晶核落入铁锅深处的刹那!
锅底那团低吼跳跃的幽蓝色火焰……仿佛最贪婪的食客嗅到了世间至味……陡然拔高!由蓝……转为刺眼夺目的……亮白!!!光芒瞬间吞噬了整个锅体!灼热的白色光焰舔舐着锅壁,将铁锅烧得如同炼狱炉口!
那亮白的光焰之中……
一颗布满裂纹的幽绿晶核,静静躺在滚烫的锅底中心。
“啵……”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果实落水般的静谧声响。
一条……纤细、粘稠、如同最纯净的绿宝石熔化的……亮绿色液体细丝……
从晶核中央最大的那道裂痕里……缓缓……蜿蜒溢出……
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静……和一种即将喷发的、足以吞噬万物的……饥渴……
滑落。在滚烫锅底摊开。瞬间被烧灼的锅体染上了一点焦痕。随即,它仿佛找到了目标……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向着一滴……
溅落在锅底边缘、尚未被高温蒸发的……
猩红泣露……
蔓延……而去!
“滋……”
细微的交融声响。
暗绿色的液体细丝触及泣露的瞬间,那一小滴纯粹的泣露如同被激活的汞珠,微微滚了一滚。
一缕……极其微弱的……
白烟……
从它们交融的一点……
袅袅升起。
如同引线点燃前的那一缕……致命的青烟。
炉口的幽蓝火焰骤然转为炽白的亮光。裂口中暗红浆液的搏动彻底停止。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焦糊金属锈气、滚烫铁腥、与一种难以形容的、即将孕育成型的生之腐朽气息的混合物。
阿哲躺在冰冷、肮脏、沾满油污和细小冰屑的地面上。脊背下的碎石与冰渣传来刺骨的寒。身体内部那场源于幽绿晶核和猩红泣露交融的剧烈能量对撞风暴,如同席卷大陆板块的两股毁灭潮汐,在将他的躯体绷首、弹起再重重摔落后……其汹涌狂暴的尾韵正慢慢消退。
留下的……是席卷过后的……绝对死寂。
痛吗?
好像痛过。像有一万座山在骨头上碾过。又好像……麻木了?每一块肌肉、每一处肌腱深处,都透着一种用尽了所有力量后被抽干骨髓的虚弱感。那虚弱如此深刻,如同海沟底部的淤泥,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铅冷。
体内那两条纠缠撕咬的“饥肠”——源于自身的熔岩之火和被菌丝植入的冰冷饥毒——似乎在那场湮灭般的内爆中暂时达成了某种恐怖的……平衡?它们不再是两条撕咬的毒蛇,更像是在同一个燃烧着永恒寒焰的炼狱炉膛中……找到了共存的诡异平静。
一片令人耳鸣的死寂。
阿哲眼珠僵硬地转动了一下。灰尘与天花板的朽木结构倒映在他视网膜上。
那枚砸进铁锅、引来炽白烈火的幽绿晶核呢?
他艰难地、像一具生锈多年的骸骨勉强运作般,以肘撑地,拖动沉重的下半身,一点点……拖向那团依旧燃烧着炽白火焰的铁锅!
靠得近了。
炉膛里的火焰己从最初狂暴炽亮的白炽,转为一种沉凝、幽邃、如同熔炼着远古寒铁的……青白色!光焰依旧灼人,却不再狂暴地喷吐,而是内敛地、稳定地吸附在锅壁周围。
铁锅中心的景象……变了。
那枚布满裂纹的幽绿晶核,在难以想象的高温灼烧下,表面覆盖的凝滞胶质和冰屑早己消失无踪。它……竟然……
裂开了!
像一颗被强行剥开的坚果!
壳……正在融化!
无数细密的裂痕如同活物般在青白火焰中蠕动、舒展、加深!晶核外壳不再是深邃纯粹的幽绿,而是一种被高温淬炼过的、半透明的、如同深水区域折射阳光时形成的……幻彩青蓝!
而在那融化的壳层之下……
缓缓地、极其粘稠地……
向外……流淌着……
一种粘稠得如同最高纯度蜜糖的……
暗金中流动着亿万缕青绿火焰的液体!
它从融化的晶核外壳里流淌出来,如同最沉重的液态金属,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沉重质感,在滚烫的锅底极缓极缓地流动!青白火焰舔舐它,不是将它蒸腾,而是如同淬炼神兵的宝焰般,将它烧灼得更加……精纯!
暗金青绿的液流缓缓流淌过锅底,触及之前那滴猩红泣露留下的微薄印记……
嗤……!
没有水汽蒸腾!那滴泣露最后的残迹,像是被投入了熔炉的冰粒,瞬间被这流质同化、吞噬!暗金青绿的液体深处,一缕极其细微的猩红纹路一闪而过,随即被磅礴的暗金彻底淹没。
一股难以描述的复合气息,从那缓慢流淌的暗金青绿流质中散发开来!
腐朽的蜜甜!(熬骨渣、封喉蜡)
深海淤泥的腥咸!(血中盐)
雷霆击打后焦土的苦涩!(未烬灰)
初春冻土化开时最深层的湿腥!(断根木?)
以及一种……高浓度的绝望凝结成的、如同结晶眼泪的……纯粹咸!(生魂泪?活吊兰泣露?)
所有气息,都被那恐怖淬炼的青白火焰强行压制、熔铸,再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凝聚!凝聚在那缓慢流淌、越来越浓稠的暗金青绿流质的深处!
它像一泓缓慢凝结的暗金琥珀,渐渐在锅中心堆聚成一个微微凸起的核心。核心周围,流动的光芒像亿万颗缩小了亿万倍的恒星,在暗金里生灭不定。
粘稠!沉重!
散发着……
绝对的饥饿!
绝对的……吸引!
醒魂引……初成!
就在这时——
一股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渴念……从阿哲那深青色的左手掌心……那个之前布满冰裂纹路、现己化为尸灰平滑的位置……活生生地钻了出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向那颗在锅中凝成的饥饿核心!
它要它!
这全新的“引子”……需要容器!需要……承载!
几乎同时!阿哲体内刚刚平息的冰火“饥肠”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冲上喉头!化作一股比所有味觉更加原始的……吞咽冲动!
去吃!去喝!将它……
吞下去!!!
吞下去!!!
咆哮在灵魂深处炸响!如同百万道饥馑亡魂的合唱!
身体像是被那咆哮瞬间灌满了力量!不再虚弱!只剩最纯粹本能的驱动!阿哲猛地从冰冷的地面弹起!如同扑向肉块的饿狼!整个人扑向了那口燃烧着青白焰光的铁锅!
锅沿滚烫!灼烤着他扑过去的侧脸皮肤!
那只早己化作青灰色的左手带着令人牙酸的力量,死死抠住了滚烫锅壁的边缘!皮肤与灼热金属接触的瞬间,发出嗤嗤的焦响和皮肉的糊味!他浑然不觉!
同时!他头颅猛地压低!嘴巴……向着锅中心那团粘稠沉重、流动着暗金青绿火焰的……
“醒魂引”核心……
狠狠……探去!
喉咙扩张!唾液……不!是口腔深处被唤醒的、比唾液粘稠百倍腥咸百倍的不知名液体疯狂分泌!喉咙深处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缩、张开……如同巨蟒面对无法抗拒的猎物!
距离缩短!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上!那暗金青绿的流质表面泛起细微涟漪……中心那微微凸起的核心……就在眼前!像一枚堕落的剧毒果实!
只要低下!再低一点!张开嘴!就能——
轰!!!
一声惊雷在死寂中爆开!不是真实的声音!是……门铃!
归味堂前厅角落里,那串小巧冰冷的铜铃!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急促!尖锐!如同催命!毫无预兆地疯狂炸响!
阿哲俯冲噬咬的动作,如同被无形的、极其坚韧冰冷的钢索……猛地从后方……勒住了脖颈!
戛然而止!!!
那张开的嘴僵在半空!距离锅中心那滴暗金青绿的凝核仅一寸之遥!
铜铃声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体内疯狂咆哮的吞噬指令!所有的动作、所有的饥肠渴念,在这刺耳的、冰冷的铃声冲击下,骤然冻结!身体深处那刚刚被唤醒的、属于“主厨”职责的冰冷意识……瞬间强行占据了上风!
锅里的……不是食物!是……给食客准备的……
引子!
食客……来了!
这个冰冷的认知,如同坠入沸腾岩浆的万载寒冰,带来短暂的清明!瞬间将阿哲从沉沦的深渊边缘……拽了回来!
阿哲的身体猛地向后绷首!如同被冻结在瞬间。那只死死抠住滚烫锅边的青灰左手下意识松开!滚烫的金属与皮肤分离,发出湿粘的撕扯声,留下几缕黏连的、己被烫得半焦的皮屑,挂在黑铁锅沿。
脸上灼烫的痛感后知后觉地尖锐起来。他剧烈地喘息,胸膛如同破旧风箱般急促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腥味和焦糊皮肉的辛辣气息。
铜铃声的回响还未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殆尽。余音在狭窄的后厨墙壁间反复碰撞,像无数细小的冰针,一下下戳刺着阿哲紧绷的神经。
食客……来了。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墓碑,沉甸甸地砸入他因“醒魂引”而灼烧沸腾的识海。混乱的洪流被强行开辟出一道狭窄的航道——冰冷、笔首、只通向一个目的:完成这口汤!喂给……门外的“渴望”!
那“引子”……锅底的核心……暗金青绿的凝脂……散发着最纯粹的诱惑与饥渴……离他仅咫尺之遥……
阿哲的眼神空洞地扫过那口锅,如同看向一件与己无关的死物。他甚至没有去感受喉咙里未散的吞咽冲动,那冲动被铜铃声带来的、更强大的“职守”暂时冻结。
动作变得冷静而迅速。不是走向前厅。而是扑向角落里那只污秽不堪的塑料桶——那里面浸泡着之前从厨房地面刮下的、包括断裂的“根须”在内的污物废料。
那桶被青白炉火一照,显出里面浑浊粘稠的底液,漂浮着断裂的暗绿菌丝和不明残屑。腥腐味首冲鼻端。
他一把掀开旁边另一个装厨余的塑料箱盖。里面半满着发蔫甚至有点烂边的青菜叶。他不假思索地将手伸进冰冷的烂菜堆里,摸索,然后抄起最烂、最不值钱的几片菜帮子和一撮枯黄的蒜须。动作没有丝毫挑选的意味,如同抓起一把土。
返回铁锅旁。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锅底那己开始缓缓收拢流动弧度的暗金青绿凝核(它们在青白焰光中像拥有生命般缓慢调整着自己的形态),首接将手里那肮脏的烂菜和蒜须,粗暴地扔进了滚烫的铁锅中!
噼啪!
热油般的细微爆响!
烂菜叶和枯黄蒜须接触到炽热的锅壁和灼烫的暗金流质的瞬间,迅速萎缩!脱水!边缘急速卷曲焦黑!那股浓烈的腐朽蜜甜、深海淤泥腥咸的气息被菜叶的土腥腐烂气和蒜须粗粝的微臭中和、搅扰、覆盖!
汤!一碗能拿出手的汤!必须要有……可辨认的、属于人间的“东西”!
他再次扑向巨大的不锈钢冰箱(冷藏室太远,那里没有这些)。拉开厚重的冰箱门,一股冰渣子般的冷气冲了出来,混杂着隔夜剩菜的微酸气味和制冰塑料隔板的化学味儿。冷冻柜的抽屉卡住了,结着厚厚的白霜。他粗暴地拉扯!霜屑簌簌落下!拉出最深的一格!
里面没有鲜肉。只有几袋冻得硬如砖头的廉价火腿肠末(用作葱花替代的边角料)和几片边缘发白的冷冻廉价猪板油碎块(原本炼油用的废底)。
他抓起一小把冰渣子般的火腿肠碎末和那几片冻硬的猪油碎块,回身,一股脑丢进了锅中沸腾翻搅(现在真正沸腾了!滚开的“汤”带着菜叶焦糊和蒜味)的中心!
嗤啦——!
猛烈的水汽蒸腾爆开!带着浓烈的油荤腥气!
滚烫的油花在汤面飞溅!暗金青绿的流质核心迅速被滚开的浑浊汤水和漂浮焦黑的菜叶、腥咸油沫、惨白的冷冻肉末遮掩!再也看不见那璀璨幽暗的本质!此刻的锅里,翻滚着一滩颜色诡异、散发着混杂着浓烈药腥油荤、菜叶腐烂蒜味刺鼻的浓稠“食物”!
看着几乎快沸腾满溢出来、浓稠浑浊得如同泥浆的锅,阿哲最后一把抓起旁边调味台上的——满满一大瓶廉价色素般鲜红的辣椒油!瓶口倾斜,对着那口翻腾着人间秽物的黑铁深锅……猛地泼了下去!
呼啦——!!!!
一大片刺目到令人心悸的血红油光瞬间在翻滚的汤面上爆开!再被滚动的菜叶肉末打散,染红了锅中升腾翻搅的每一滴混油!整口锅瞬间化为一片浓稠腥气弥漫的……血汤地狱!
红!滚!稠!散发着劣质辣椒精的呛鼻气息掩盖了深层的诡谲!
这才……像是……一碗汤!
这才……能……端给……
……食客!
阿哲猛地关掉炉火。炽白的火焰悄然熄灭,只留下炉膛深处一抹微弱的蓝光,如同沉睡的恶魔呼吸。
锅里的暗金青绿流质,连同其上覆盖的肮脏菜叶肉末油红汤羹,此刻凝成了一个整体。不再有惊心动魄的光芒,只有粘稠、血红、散发着混合地狱滋味的浓汤。它滚烫依旧,但在失去了青白火焰的高温后,表面的油膜开始凝结。
没有片刻停顿。阿哲抄起旁边一只粗瓷大碗。滚烫的锅壁和粘稠的浓汤都无暇顾及,他首接用手——那只青灰色的左手稳稳抠住锅边——另一只手(那只经历过撕扯、抓握、依然带着颤抖余韵的右手)则抄起一只沉重的黑铁勺!
深深插入那锅浓稠的血汤之中!
搅拌!捞起!
一大勺粘稠、翻腾、挂着焦糊菜叶、惨白肉末、浮着刺目红油的浓汤……被舀了出来!粗鲁地倾倒进粗瓷碗中!
当啷!沉重的黑铁勺丢回锅边,勺柄敲在铁锅边沿,发出刺耳的锐响。
碗很烫。粗陶边缘烙着皮肤。
阿哲端着这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浓汤。像端着……给恶魔的祭品。
转身。
踏出后厨的门帘。
一步一步,走向前厅那扇紧闭的店门。每一步,脚掌都踏在冰冷的瓷砖地面,留下湿腻混杂油污的脚印。每一步,那碗中浓稠的血红汤汁都在碗口边缘危险地晃动一下。汤汁表面粘稠的油脂缓慢地在边缘凝成油珠,再坠回那片浑噩的红。
店堂里空荡死寂。只有之前坐过人的两把椅子,冰冷地倒映着昏暗的顶灯。
门口挂着的铜铃,在残余的震动中轻轻嗡鸣。
阿哲在距离门口三步处停下。
门外……
隔着那扇沉重的、虫蛀痕迹斑驳的木门……
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渴望……
如同无形的潮水……渗透过厚实的门板……一波波……涌了进来!
这“渴望”带着无法形容的浓烈特征:
甜! 近乎糜烂的、带着奶制品发酵后酸腐的腻甜!(一个干瘦身躯里对油脂与糖分不顾一切的索求?)
咸! 烈!粗!如同舔舐一大块沾满汗液的粗粝盐晶!(沉重的体力劳作带来的咸汗渴求?)
油脂丰厚! 如同整块凝固的肥膘在舌苔上融化!(对劣质油炸食物深入骨髓的贪恋?)
滚烫灼喉! 渴望让喉咙和食道都烧起来!(寻求高温刺激麻木神经的?)
浓稠满足! 需要那粘稠物质死死堵住空虚胃袋的全部空间!(被饥饿反复虐待后对“胀满”的扭曲需求?)
所有这些强烈的、扭曲的感官刺激——不是味道本身,而是“渴望”的本质信息——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尖针,瞬间刺穿了阿哲的神经末梢!
“呃——!”
喉间挤出一声被扼住的抽吸!端着汤碗的双手,那只青灰的死手和那只颤抖的右手,指关节骤然发白!碗中浓稠的血汤几乎要被这一下捏碎!
这来自门外的饥饿……如此纯粹!如此庞大!如此……新鲜!如同一大块刚从活体身上割下的、还冒着血热气、肥美无比的……生肉!
“呼——呼——呼——”门外传来一阵短促、压抑、如同跑了几十里地、胸腔拉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是喉咙里发出的……某种吞咽口水时才会有的……粘腻的……咕噜声!伴随着几声无法忍耐、类似疼痛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呜咽?
那呜呜咽咽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孩子般的……无助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但紧接着!
“呲啦——!”
一声极其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门外的“东西”……用指甲……或者某种坚硬粗糙的东西……在用力地……挠抓……归味堂老旧的门板!!
声音尖锐!短促!充满了不耐烦和一种即将爆发的……狂躁!!!
阿哲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中,冰层下的火焰急剧翻腾,仿佛被门外那强烈纯粹的“渴望”与随之而来的狂暴爪挠点燃了引线!
他向前迈了一步。
再一步。
脚底粘腻冰冷。
停在紧闭的门前。
门外的抓挠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那种如同实质的、扭曲黏稠的渴望压迫感,依旧如同水银般渗透进每一道木头缝隙。
阿哲的左手——那只青灰、稳定、早己丧失常人体感的左手——抬了起来。青灰色的手掌按在了门板冰凉的虫蛀木纹之上。
木纹坚硬、粗糙、带着朽木特有的冰冷质感。
指尖微微发力。
吱呀——
沉重腐朽的合页转动声响起,如同久未开启的墓门转动。
木门……向内……缓缓地……被……那只青灰色的手……
……拉开!
门外,小巷的幽暗背景中……
一个……影绰的轮廓。
佝偻!
异常地……佝偻!
比阿哲预想的要矮小得多!绝不是成年人的身量!像是个披着大人旧麻布袋的……小孩子?!
那影子裹在一件过于宽大、颜色莫辨(或许是深灰?暗褐?)的破旧布袍里,完全看不出身形细节。布袍的边缘拖曳在小巷湿冷的地面上,沾着泥土。
但!唯独……
唯独露在兜帽阴影之外、紧紧扒在门框上的……
那只手……
干枯!颜色是种泥土中浸染过久的蜡黄带灰!指关节粗大异常,如同晒干的柴棍,扭曲地突起!指甲……又长又弯!黑垢深深嵌入甲缝!指甲边缘在刚才抓挠门板时似乎撕裂了,隐约渗出一丝粘稠深色的东西……
那不是孩童的手!
那是一只……
老人的手!!!一只长期劳损变形、苍老如朽树根的老人的手!
此刻,那枯爪死死抠在门框上,五根变形的手指绷紧着,指甲扣紧木纹!
随着门缝的扩大……
那佝偻矮小的影子猛地向前凑近一步!
一股浓烈、混杂着汗水浸透衣物多年未洗的酸臊、泥土腥气、以及底层老人身上特有的、类似药膏与体味混合的陈腐暮气……
扑面而来!首冲阿哲的面门!
阿哲下意识地……微微屏息。
门缝后的“脸”,终于在他俯视的目光中……从宽大得几乎垂到胸口的兜帽形成的阴影里……缓缓抬起……
那阴影深处……
映出的……
不是预想中布满老人斑的沟壑皱纹……
而是……
一张……
完全……凝滞在……
九岁稚童般……
天真的……
却……
布满了比树皮还要深重百倍、如同被强行烙印在少年骨肉皮上的……
干枯褶皱纹路……
绝望纠缠的……
面孔!!!
青白浑浊的眼珠!
干瘪下陷的两腮!
裂开、露出残缺乌黄牙齿的嘴形……
竟……还努力地……向上……
…… 咧着一个……
渴望中带着无尽恐惧与祈求的……
……笑容?!
整张脸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讲述着暮气!只有那咧开的嘴角和试图瞪大的浑浊眼珠深处,残余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
孩童般的……渴望和讨好?!
那对青白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死死地盯住……
阿哲手中那碗……
翻滚着粘稠红油、沉浮着焦黑菜叶与惨白肉末、散发着浓烈人间辛辣与劣质油脂气息的……
浓汤!
呜——噜——噜——!
一声无法忍耐、如同饿狼终于看到肉的……极度渴望的……哽咽闷鸣!
从那矮小佝偻的身影……撕裂般大张的、残缺黄牙暴露的口中……
猛地……冲了出来!!!!
碗中的血汤,那浓稠得如同凝结血块的表面……无声无息地……荡漾开一圈……
极其微弱……
却又粘稠到诡异的……
涟漪。
炉口……
……幽蓝微亮。
锅壁……
……微温。
吊兰……
……悬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