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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的对峙，被一声淬了毒的“小白脸”彻底点燃。
黄毛那根从工地捡来的木棍，裹挟着一股恶臭的风，劈头盖脸地朝沈砚砸来。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知到物理定律在现实中的残酷性——动能等于二分之一的质量乘以速度的平方。他甚至能在一瞬间估算出木棍的质量，黄毛挥舞的速度，以及……它砸碎自己颅骨所需要的能量。
大脑在疯狂计算，身体却像被灌了铅，钉在原地。
恐惧，是一种不讲逻辑的化学反应。它瞬间占领了中枢神经，切断了所有理性的逃生指令。
完了。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侧撞来，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
不是木棍砸在他身上的声音，而是血肉之躯与硬木撞击的钝响，结结实实，响彻在傍晚的篮球场上。
沈砚被扑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塑胶地面上，一阵天旋地转。他抬起头，看到江野整个人像一头巨兽，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完全笼罩在身下。
而那根致命的木棍，正正地砸在了江野的后背上。
江野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一声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的痛哼，还是不可避免地溢了出来。
但他没有倒下。
几乎是在被击中的同一秒，江野猛地翻身，重新挡在了沈砚面前。他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身后的沈砚。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桀骜和嘲讽的眼睛，此刻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我妈！”
江野盯着黄毛，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咆哮。
那一刻，黄毛和他那群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混混，都从江野身上，看到了一股让他们从脚底板蹿起寒气的、真正的狠戾。那不是街头斗殴的逞凶，而是一头被触及逆鳞的野兽，准备以命相搏的疯狂。
“妈的，还敢护着？”黄毛被江野的眼神激怒，色厉内荏地吼道，“跟我一起打！废了他们！”
混乱再次升级。
江野就像一头受伤后愈发凶猛的困兽，他彻底放弃了防守，每一次出手都首奔着要害。他抓住一个混混挥来的钢管，用手肘狠狠地顶在对方的肋下，趁对方吃痛弯腰的瞬间，一记膝撞正中面门。
鲜血飞溅。
但对方毕竟人多。
很快，江野就因为背后的伤，动作开始变得迟缓。黄毛看准机会，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江野的右侧肋骨上。
江野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撞在了篮球架的铁杆上，然后顺着铁杆滑倒在地。
他咳了两声，一口血沫喷在了地上。
“江野！”沈砚的声音撕裂了。
他看着江野倒在地上，看着那几个混混狞笑着再次围上去，举起了手里的棍棒。他脑子里所有的公式、定律、逻辑链条，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终于动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副瘦削得可笑的身体，挡在了江野面前。
“住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倒在地上的江野。
黄毛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送死的书呆子，讥笑道：“怎么，想学他当英雄？行啊，成全你！”
他再次举起了木棍。
沈砚闭上了眼睛。
他想，原来我和江野一样，也是个只会用最笨方法的蠢货。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条子来了！快跑！”黄毛脸色大变，扔下木棍，第一个作鸟兽散。剩下的人也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篮球场上，终于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两个少年，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以及一地的狼藉和傍晚渐起的凉风。
沈砚慢慢睁开眼，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发软。他转过身，看到江野正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看着沈砚。
“扫把星。”江野的声音嘶哑，混着血腥味。
沈砚的心脏像是被那两个字狠狠刺穿，疼得他一瞬间无法呼吸。
江野没有再看他，扶着篮球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走。
他刚迈出一步，身体就晃了一下，右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那一脚，比他想象的要重。
沈砚快步走过去，想扶他。
“别碰我！”江野打开他的手。
沈砚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江野倔强地试图自己站起来，却因为肋骨的剧痛而一次次失败。
他收回手，沉默地蹲下，掏出自己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用一双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的手，按下了120。
“地址，南城一中，西篮球场……两个人受伤，一个……可能肋骨骨折。”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陌生的、带着颤抖的嘶哑。
挂了电话，他蹲在江野身边。
江野侧躺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而痛苦。他闭着眼，不想看沈砚。
“你报警了？”
“嗯。”
“……多管闲事。”
沈砚没有说话。他打开自己那个永远一丝不苟、分门别类的书包，从夹层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急救包。
他拿出消毒棉片和一张止血贴。
然后，他人生中第一次，发现了一件比黎曼猜想更难的事情。
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那双能在一分钟内解出最复杂微积分，能精准操作精密物理仪器的手，此刻却连一张小小的止血贴包装都撕不开。
塑料包装纸发出“嘶啦嘶啦”的、令人烦躁的响声，可就是撕不开。
越是用力，抖得越厉害。
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滴在了手背上。
“废物。”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砚的动作停住了。
江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己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很难形容的复杂情绪。
江野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从沈砚手里拿过那张止血贴。
他的手指也沾着血和土，却异常稳定。
“刺啦”一声，包装被轻松撕开。
他把止血贴递还给沈砚。
沈砚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接。
江野皱了皱眉，干脆自己凑过去，把那张小小的止血贴，胡乱地按在了沈砚手臂上那道最长的擦伤上。
“行了，”他做完这一切，又躺了回去，声音里满是疲惫，“看着就烦。”
沈砚低头看着手臂上那张被贴得歪歪扭扭的止血贴，又看了看江野疼得发白的嘴唇，和不断从嘴角渗出的血丝。
他沉默地收起了急救包。
然后，他拉开书包主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用透明防尘袋装着的、叠得像豆腐块一样的白衬衫。
备用校服。这是他从初中开始就有的习惯。他有轻微的洁癖，无法容忍任何污渍。
江野看着他的动作，不明所以：“干嘛？洁癖犯了？想换衣服？”
沈砚没理他。他利落地撕开防尘袋，抖开了那件崭新的、还带着浆洗味道的衬衫。
在江野震惊的目光中，他双手用力。
“嘶——”
一声清脆的布料撕裂声。
那件雪白平整的衬衫，被他从中间，硬生生地撕成了两半。
“你……你他妈疯了？”江野惊得连肋骨的疼都忘了。
沈砚没有回答。他把一半衬衫叠了叠，按在江野不断渗血的嘴角，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像在下达一个指令：“按住。”
江野下意识地抬手按住。
然后，沈砚拿着另一半撕下来的布料，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被划破的校服。
当看到那片青紫血肿、触目惊心的伤时，沈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用那半边衬衫，叠成厚厚的方块，轻轻地压在了伤处，充当临时的冰袋和止血垫。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在江野身边坐下，静静地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野靠着冰冷的铁杆，肋骨和后背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但他此刻感受最清晰的，却是嘴角那块柔软的布料，和身后传来的、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按压。
他甚至能闻到。
那块布料上，有一股很清淡、很干净的味道。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不是他自己身上汗水和血腥的味道。
那是一种……像雨后清晨的森林，像被雪覆盖的松针，像一本刚刚翻开的新书的味道。
清冷，干净，又带着一丝不易察???????的、凛冽的甜。
是薄荷糖。
不，是雪松。
江野混乱的脑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这样清晰又陌生的感官认知。
是沈砚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