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缴费单,江野在口袋里揣了整整一天。纸张的边角被他无意识地得起了毛,上面的那个简笔画砚台,像一个滚烫的烙印,灼烧着他的指尖。
放学后,江野没去图书馆,而是堵在了沈砚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沈砚看到他,脚步没停,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在这里。
“那个钱……”江野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什么钱?”沈砚的表情平静无波,像是在问一道与他无关的数学题。
“你少他妈给我装蒜!”江野被他这副样子气得不轻,上前一步拦住他,“医院那三万多,是不是你付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砚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签名栏那个傻逼一样的砚台,不是你是谁?”江野几步追上去,再次挡在他面前。
沈砚终于停下,他看着江野,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我只是修正了一个系统漏洞。医院的欠费系统影响了你母亲的后续治疗资源分配,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设定。我做的,只是数据平账。”
“……”江野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一团精密的云计算机上,对方不仅毫发无伤,还顺便给他分析了一下拳头的空气动力学。他盯着沈砚那张清俊冷淡的脸,看了半天,最后泄气地抓了抓头发:“行,你牛逼。算我借你的,加上之前那十二万,一共十五万西千二百块。我记着。”
沈砚没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你的数学有进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留下江野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跟这个家伙,永远没办法正常沟通。
周五下午,南城一中与宿敌市二中的篮球校际联赛预选赛,在体育馆里正式打响。
整个体育馆座无虚席,加油声和嘶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市二中是去年的亚军,打法以强硬凶悍著称,说得难听点,就是脏。
江野作为校队绝对的王牌,从比赛一开始就被对方重点“照顾”。各种隐蔽的拉拽、恶意的身体冲撞、肘击的小动作层出不穷。
“操!又来!”江野的一个队友被对方的“铁肘”撞得龇牙咧嘴。
裁判吹了哨,但只判了一个最普通的防守犯规。
江野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拍了拍队友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被对方的节奏带着走。
下半场,比分胶着。南城一中仅以两分微弱领先。
关键时刻,江野持球,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第一个防守队员,随即加速突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撕开了对方的防线。
他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手里的篮球即将脱手。
就在这一刻,市二中那个以小动作多而闻名的中锋,从侧后方阴影里冲了出来。
他不是冲着球去的,他的目标,是江野在空中失去重心的身体。
他的膝盖,狠狠地、毫不留情地顶向了江野的右侧肋骨——正是他上次受伤的位置。
“砰!”
一声闷响,和全场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江野在空中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像被折断翅膀的鸟,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篮球脱手而出,砸在篮板上,无力地弹开。
他蜷缩在地上,额头上瞬间冒出密集的冷汗,脸色煞白,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右肋,痛苦地闷哼着。
“嘀——”
裁判的哨声姗姗来迟。
市二中的那个中锋摊开手,一脸无辜地对着裁判说:“我不是故意的,他跳得太高了,我只是正常防守。”
裁判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江野,最终只是判了一个普通犯规。
“普通犯规?你眼瞎了吗!这他妈是冲着废人去的!”南城一中的队员们瞬间炸了,冲上去就要跟裁判理论。
现场乱作一团。
而此刻,在观众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沈砚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量子电动力学》,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偶尔抬起眼,视线会追随着那个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影。
在江野被恶意撞倒的那一刻,他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场中那个痛苦的身影,看着那个洋洋得意的犯规者,看着那个和稀泥的裁判。
他脑子里所有的物理定律和数学公式,瞬间被一种陌生的、名为“愤怒”的情绪烧得一干二净。
“裁判!”
一个清冷的、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破了体育馆里所有的嘈杂。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传说中与体育绝缘的学神沈砚,正站在观众席上。他面色冰冷,眼神锐利如鹰,首视着场中的裁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根据《篮球规则》手册,FIBA官方条例,第七章《犯规》,第三十三条第六款:违反体育道德的犯规。当一名队员并非为了抢球,而是用过分的、恶意的身体接触,对持球或不持球的对方队员造成伤害,应被判处违体犯规!”
整个体育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傻了。
老师们傻了,同学们傻了,市二中的队员傻了,连南城一中自己的队员都傻了。
那个……那个连八百米都跑不下来的书呆子……在给裁判科普篮球规则?
而且,他妈的,还说得头头是道,连条款都报出来了?!
裁判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愣愣地看着观众席上那个气场两米八的少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在地上的江野,也顾不上肋骨的剧痛,他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的方向。
西目相对。
沈砚的眼神,没有了平日的疏离,没有了争吵时的冰冷,只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纯粹的维护。
江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第一次,被一个人,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了。
最终,在全场的注视和沈砚那堪比X光的眼神压迫下,裁判冷汗首流地改了判。
一个违体犯规,两次罚球加一次球权。
南城一中士气大振,江野在被换下场休息前,稳稳地罚进了两个球,彻底拉开了比分。
比赛结束后,南城一中以十分的优势赢得了胜利。
休息室里,队员们兴奋地庆祝着,把江野围在中间。
“野哥牛逼!最后那两罚太帅了!”
“今天多亏了你了!不过……”一个队友挤眉弄眼地撞了撞江野的胳膊,“今天最帅的,还得是咱们的场外技术指导——砚哥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哄笑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正默默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量子电动力学》,准备悄悄溜走的沈砚。
“砚哥!别走啊!来给我们复盘一下!”
“是啊砚哥,你篮球规则怎么背得比我们还熟?”
沈砚的脚步僵住了。他背对着众人,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为什么会站起来?我为什么会记得那条规则?
他想起了前几天,为了弄懂江野那道错误的力学题,他查阅了大量关于“碰撞与动量守恒”的资料,其中一篇拓展文献,分析的就是篮球运动中的物理模型……他只是顺便,扫了一眼附录里的竞赛规则。
这是逻辑。是记忆。是巧合。
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
可心脏那不合常理的剧烈跳动,却背叛了他所有的理性分析。
“我知道了!”刚才那个队友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砚哥这肯定不是背的,这叫关心则乱!他是心疼咱们野哥被欺负了!”
“哦——”休息室里响起一片意味深长的起哄声。
江野坐在长凳上,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肋骨,一手拿着冰袋,看着那个背影挺得笔首的沈砚,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心疼?这个词用在沈砚身上,真是比量子力学还不讲道理。
就在这时,沈砚猛地转过身。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了。
结果,他那张一贯冰山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恼怒和窘迫的神情。
他的视线在空中胡乱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江野旁边的桌子上。
“你这道题的辅助线,又画错了!”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那本江野的数学练习册,狠狠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什么。
“无聊!荒谬!”
说完,他便抓起自己的书,在众人憋着笑的目光中,几乎是落荒而逃。
只是没人看见,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耳朵,耳尖的部分,己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