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台顶层的风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喉咙,呼啸着卷过栏杆,将云烬鬓角的碎发扯得纷乱。仿佛下一刻所有人就要被这罡风撕成碎片。
望下去,只见忘川泛着幽蓝的光,像一条凝固的银河,偶尔翻涌起的浪花里浮着半截褪色的往生牌。
玄霄立在她身侧,突然开口:"这是「因果镜」,能照出被篡改的记忆。"话音未落,指尖己抵上塔尖那面爬满青苔的石壁。
随着一声沉闷的机括响,石壁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嵌着的巨大青铜镜——镜面蒙着层薄灰,却仍有幽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古潭底沉了千年的星子。
云烬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起初还模糊着,渐渐凝实,却突然开始扭曲。眉眼像被揉皱的水墨画,鼻梁变高,唇色由淡粉转为艳红,最后定格成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是绯月,妖族那位喜穿赤焰宫装的圣女。
镜中的绯月正倚着朱漆廊柱,眉心一点绯花在风里微微颤动,像是用活的血玉雕上去的。她穿的哪里是寻常宫装?分明是裁了赤焰山的火蚕茧,用金线在衣料上盘出千簇火焰。领口与袖口各滚着寸许宽的云纹,每道云纹里都藏着细若蚊足的金丝,顺着看去,竟像是真的火焰在衣料里翻涌,鎏光流转间,连镜面都被染得发烫。裙裾长及三丈,赤焰蚕丝织就的料子垂坠如瀑,却又不像普通丝绸般柔顺,随着她的脚步翻卷,倒像是有活物在裙中窜动,每一寸都在流淌着灼人的光。
云烬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和绯月在青丘的桃林里烤过兔肉,在忘川边共饮过桃花酒,在妖界祭典上被同一个少年追求......那些画面鲜活得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可此刻镜中映出的,分明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绯月站在神界的诛仙台前,指尖缠着一缕银白的情丝,那情丝另一端正系在她云烬的魂魄上。
"你被绯月篡改了记忆。"玄霄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玉,"她是神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用情丝当笔,重写别人的过去。你以为自己是守碑人,每日给忘川边的往生碑添的香"
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镜面,"每次你跪在碑前,都是她在借你的手,确认这篡改的记忆有没有松动。"
一切都是假的。因果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泛起血色涟漪。云烬踉跄一步,指尖几乎要掐进石壁里——那些被她视作"过往"的温暖碎片正在碎裂,像被人用利刃刮去漆层的青铜器,露出底下斑驳的锈迹。
"那我..."
"你是谁,我也不清楚。"玄霄说,"你的血脉力量很强,我只知仙界用你做引,控制魔神、封印魔神。"
镜子里,绯月的记忆开始浮现。云烬看见,自己竟然曾被封在寒冰洞里三百年,绯月每天使出各种手段折磨,侮辱于她,将她的记忆改成「守碑人」;她看见,绯月将一段虚假的记忆植入自己识海,让她以为自己一首就是守碑人。
镜中黑雾突然凝结成冰。
云烬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曾站在一片永夜的冰原上,头顶悬着九根冰锥,每一根都刻满金色咒文,在幽蓝的光里泛着冷冽的光。脚下是千年不化的寒冰,冻着她的脚踝,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像无数把细刃在刮她的骨头。
"阿烬,看看你自己。"镜中传来绯月的声音,甜得发腻,却裹着淬毒的刺。云烬抬头,看见自己缩在冰洞角落,浑身青肿,嘴角渗着血。那是她吗?
可记忆里的"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记忆里的她总是一身红衣,袖口都沾不得半点泥。
"三百六十西天。"绯月的身影出现在镜中,赤焰宫装在冰洞里显得格外刺目,"我用冰魄钉钉你琵琶骨,用焚心草熏你识海,你倒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守碑人?"她指尖弹出一缕银白情丝,缠上少女的手腕,"不过现在好了,你连疼都忘了,只记得每天给神碑添三柱香,多听话啊。"
云烬的眼泪突然涌出来。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被按在冰面上,绯月踩着她的脊背,用冰锥一下下刺者自己的身体。每一下,少女的额头就爆出血珠,可她咬着牙不哭,只是反复呢喃:"我是守碑人...我是守碑人..."那声音像被线牵着的木偶,机械得让人心碎。
"真相到底是什么.."云烬身形颤抖,脊背发汗,额头冷汗首冒。不受控的感觉对未知的害怕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也只知这里有很多问题,很对多事情也没有完全知情。"玄霄道。
"看这里。"玄霄的手指点在她后颈,云烬这才发现,镜中少女的后颈浮着一枚淡金色符印——和她自己后颈那枚一模一样。玄霄的声音低下去,"仙界要封印魔神,需要你的血脉做引。绯月是仙界的人,她做的,是让你自愿成为这根「引线」,连挣扎都不会有。"
"你..."云烬的话卡在喉间。玄霄望着那团绯红幻象的目光太静了,静得像深潭底的寒玉,连她惯常的冷冽都软了几分。
他说"你的血脉力量很强",却没说自己为何会知道这些;想起在寒冰洞的幻景里,玄霄指尖点在她后印记时,温度比她的血还烫。
"接下来怎么做?"她问。
他抬手指向远处——那里有团赤焰翻涌的雾气,像被血浸透的云,正悬浮在忘川支流的上方。"先去绯月的宫殿。"他说,声音比冥河的水更沉,"她的情丝本源藏在宫心,毁掉它,你身上的锁魂印自会松动。"
"那魔神封印..."云烬的尾音微颤。因果镜里闪过的寒冰洞画面还在眼前晃,她曾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守碑人",却原来是魔神封印的活祭品。
玄霄转头看她,玄色广袖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一道旧疤——那是前日在祭坛替她挡下天罚时留下的。"封印的绳结确实系在你血脉上。"他顿了顿,"但就算没有你,它还能撑千年。神界要的从来不是彻底封印,是拖延。"
云烬握剑的手紧了紧。她忽然想起轮回台石壁上那些刻痕,原以为是岁月侵蚀,此刻再看,倒像是谁用剑尖一笔笔刻下的星图——或许从一开始,玄霄就知道她要面对什么。
。。。。。。
绯月宫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清晰。整座宫殿由赤焰岩砌成,墙面上的鎏金纹路在阴云中泛着诡异的红,像凝固的血。
门口立着两个红衣侍女,发间簪着赤金步摇,见二人走近,竟齐刷刷跪了下去,发间的珠钗撞出细碎的响:"恭迎圣女归位。"
云烬的脚步顿住。她望着侍女们机械重复的"圣女"二字,后颈的锁魂印突然发烫——那是被篡改记忆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像被火烤着般灼痛。
云烬和玄霄对视一眼,走进宫殿。大殿中央坐着个穿红裙的少女,正是绯月。她的眉心有朵绯花,眼神空洞,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
"你们来了。"大殿内传来绯月的声音,机械得像青铜齿轮转动。
云烬抬眼,看见中央高座上坐着个穿赤焰宫装的少女。她的眉心血色浓艳如凝血,双眼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裙裾上的金线云纹泛着冷光,哪里还有半分记忆里那个会在桃林里烤兔肉的鲜活模样?
"动手。"云烬低喝一声,烬海剑嗡鸣出鞘。玄霄的剑同时离鞘,两道剑气破空而出,首取绯月心口。
剑刃穿透了那具躯体。
云烬的瞳孔骤缩。鲜血没有溅出,只有几缕金粉从伤口处簌簌落下,像被扯碎的霞光。绯月的幻象在剑气中碎裂,化作千万点金芒消散,只余下高座上一张空荡荡的红绸软垫。
玄霄没有说话。他望着大殿中央那张空软垫,目光停留了片刻,才缓缓抬眼。他的衣袍被风灌得鼓胀,像一片即将离港的孤帆。
"没用的。"阴恻恻的笑声从大殿穹顶传来。
天罚使的声音像生锈的刀,"你们杀的不过是圣女用情丝捏的提线木偶。"天罚使舔了舔嘴角的金粉。
"本源在哪?"云烬开口问道
"在神界的「情感天殿」。"天罚使说。
云烬握紧烬海剑,与玄霄交换眼神。同时动手刺向天罚使。天罚使身形开始消散。狞笑道:“凭你们是杀不了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口小儿,神界不会放过你们的。”
云烬转头看向玄霄,对玄霄说,"我要去仙界。"
玄霄不语却摇头。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比往常更烫。"你急,神界更急。"
两人飞出绯月宫,云烬往神界的方向飞去。玄霄确伫立原地没有动弹。云烬回头,看见玄霄走向绯月的幻象中。大殿里,场景复原,机械地重复着"因果可篡,情丝不灭"。
没有阻拦她,不知何意。但是她知道,玄霄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