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盐井的晨雾裹着咸涩的风漫进神庙时,顾沉舟正跪在蒲团上,玄色官服被露水浸得透凉。他面前的青铜供桌上,摆着刚从盐井里捧出的活盐——每粒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昨夜盐母画像里女子的眼瞳。 “顾大人。”卫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月白盐工服,发间别着枚贝壳簪,手里捧着盏盐晶灯。灯芯是根半透明的盐晶,此刻正泛着暖黄的光,“盐工们说,神庙的香灰里埋着新刻的碑文。” 顾沉舟转头看向她。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脸上,将她眼尾的红痣照得格外分明。那是昨夜在盐井里被盐晶划破的,当时他攥着她的手,能清晰摸到她脉搏跳动的温度。 “我也发现了。”他指了指供桌下的青砖,“昨夜子时,香灰突然自己动了,露出块刻着字的石头。” 卫岚蹲下身,用盐晶灯照向青砖。被香灰覆盖的石面逐渐显形,竟是行小字:“盐母醒,盐脉生;盐脉生,民心聚;民心聚,倭寇惧。”字迹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盐卤,像是刚被人用指尖刻上去的。 “是盐工们。”顾沉舟的声音发涩,“他们连夜挖的。” 庙外突然传来喧哗。郑黑胖的声音裹着风灌进来:“顾大人!盐运司的陈大人来了!带着二十个家丁,说要‘接您回衙’!”他的声音里带着股子愤懑,“那陈焕之醒了,现在在牢里喊着要见您,说什么‘盐母是邪物,活盐是妖术’!” 顾沉舟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昨夜陈焕之被盐龙扫晕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们护不住活盐的!大日本国的‘铁炮神’己经开到海上,三天后就到沧州港!” “走。”他抄起供桌上的活盐,“去前殿。” *** 前殿的朱漆大门被撞开时,陈焕之正瘫坐在香案前。他穿着囚服,头发乱得像团草,脸上还沾着昨夜的泥印。见顾沉舟进来,他突然扑过来,指甲掐进顾沉舟的手腕:“顾沉舟!你疯了?那盐母是倭国的镇国神物,你把它唤醒,是要引倭寇来屠城啊!” “放肆。”卫岚的声音像块冰锥,“你才是引倭寇的人!昨夜在盐井,你脸上的‘菊纹’还没擦干净吧?”她举起盐晶灯,灯光映在陈焕之脸上——他耳后那道淡青的纹身,正是倭国“菊纹印”的变种。 陈焕之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踉跄后退,撞翻了香案上的青铜烛台。烛火落在供桌的活盐上,盐粒遇火迸发强光,竟将他的影子照成条张牙舞爪的蛇。 “顾大人!”郑黑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盐工们把陈焕之的家丁全堵在门口了!他们举着盐晶灯,喊着‘活盐护民,邪祟退散’!” 顾沉舟望向殿外。晨光里,上百盐工举着盐晶灯,像一片流动的星河。小盐妞站在最前,举着那只焦黑的盐晶花,脸上沾着盐霜,却笑得比阳光还亮。她的声音清亮,穿透晨雾:“顾大人!我们信您!盐母是护着我们的神仙,不是邪物!” 陈焕之突然瘫坐在地。他望着殿外的盐工,又看向顾沉舟腰间的光栅律碑,终于颤抖着开口:“我…我招了。倭国的‘铁炮神’根本不是船,是…是藏在海里的‘盐晶兽’!他们用活盐喂它,它能喷出海啸,淹了整个沧州港!”他的额头抵着青石板,“我阿爹当年就是亲眼见过,被吓破了胆,才替他们隐瞒的……” 顾沉舟的瞳孔骤缩。他想起三日前在都察院查到的密档:天启元年,倭国“菊纹丸”商船在沧州港失踪,船上载着大量“神秘货物”。而陈焕之的供词里,“盐晶兽”的描述,与密档中“海怪食盐”的记载分毫不差! “盐晶兽在哪?”他抓住陈焕之的衣领。 “在…在海里的‘盐渊’!”陈焕之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盐渊里有座‘盐晶宫’,藏着能控制盐晶兽的‘邪珠’!只要用活盐引它出来,就能……” “住口!”卫岚的盐晶灯突然大亮。灯光映得陈焕之的瞳孔泛着妖异的青,“你根本没见过盐晶兽,你只是在替倭国人编故事!”她指向陈焕之腰间的玉佩,“这玉佩里的‘邪纹’,是倭国‘阴阳师’刻的,用来沟通邪祟的!” 陈焕之的身体剧烈颤抖。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朝着顾沉舟扔来:“这是…这是毒药!他们让我毒你,说只要你死了,盐母就会暴怒,盐脉就会枯竭,倭寇就能……” 顾沉舟侧身避开。瓷瓶摔在地上,碎成齑粉。里面飘出的不是毒药,而是股熟悉的咸香——竟是活盐的味道。 “他在撒谎。”卫岚的声音轻得像盐雾,“活盐遇毒会变色,可这碎末还是幽蓝的。” 顾沉舟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望着陈焕之扭曲的脸,突然明白:所谓“盐晶兽”,不过是倭国人编造的谎言,用来掩盖他们掠夺活盐的真相。而陈焕之,不过是个被吓破了胆的可怜虫。 “把他押下去。”他对郑黑胖道,“等钦差来了,交给皇上处置。” 陈焕之被拖走时,还在喃喃自语:“你们护不住的…盐晶兽会来的…海啸会淹了沧州的…” 殿外的盐工们突然安静下来。小盐妞举着盐晶花跑进来,脸上挂着泪:“顾大人,盐井里的水又涨了!刚才盐母的眼睛闭了一下,活盐的光也暗了!” 顾沉舟的心猛地一沉。他转身冲向盐井方向,卫岚紧随其后。两人刚跑到井边,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盐井的水面突然裂开,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石。岩石上,刻着尊巨大的盐晶兽,獠牙外露,双眼泛着幽蓝的光。 “盐晶兽!”人群中传来惊呼。 盐晶兽的眼睛突然转动,首勾勾盯着顾沉舟。它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轰鸣,口水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深坑。 “顾大人!”卫岚的盐晶灯突然大亮。灯光映得盐晶兽的皮肤泛起白霜,“这是邪祟!活盐能克它!” 顾沉舟摸出怀里的活盐。盐粒在他掌心泛着幽蓝的光,竟与盐晶兽的眼睛产生共鸣。他大喝一声:“盐母护脉,活盐镇邪!” 活盐从他掌心飞出,化作千万道蓝光,射向盐晶兽。盐晶兽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开始龟裂。卫岚举起盐晶灯,灯光与活盐的光交织成网,将盐晶兽牢牢困住。 “盐母醒了!”盐工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顾沉舟望着盐晶兽逐渐消散的身影,又看向卫岚泛红的眼尾,忽然明白:所谓“盐母神谕”,从来不是什么神秘的预言,而是千万盐工的信念,是顾母卫母的血脉,是大明最坚韧的民心。 “走。”他拉起卫岚的手,“去见钦差。” 卫岚的手在他掌心微微发颤。她望着他侧脸上的光,突然想起昨夜在祠堂看到的新刻碑文——最末一行字是新刻的:“顾氏守义,卫氏守真;盐母既醒,盐脉永存。”那是盐工们偷偷刻的,为的就是给他们俩壮胆。 此刻,晨光照亮了整座沧州城。顾沉舟望着盐工们举着盐晶灯的身影,听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只觉心中有团火在烧。那火,是顾母的盐引残片点燃的,是卫岚阿爹的活盐秘录点燃的,更是千万盐工的盐晶灯点燃的——这火,叫民心,叫公道,叫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