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的潮声裹着咸腥的风灌进盐运司时,顾沉舟正捏着半块焦黑的盐晶。那是小盐妞今早塞给他的——说是从周府后院的灰烬里捡的,“周老爷烧东西呢,火里飘着股怪味,像…像人肉!” “顾大人!”郑黑胖撞开木门,铁锹上还沾着新泥,“盐场西头发现口枯井!井里埋着七口檀木箱,箱盖上刻着‘周记’,我撬开一口,里头全是…全是带血的人皮!”他喉结滚动,“每张人皮上都写着名字,我认得俩——去年失踪的盐工阿福他爹,还有…还有您娘当年的贴身丫鬟!” 顾沉舟的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起三日前在都察院档案里翻到的密报:天启二年,沧州盐场突发瘟疫,三百盐工暴毙,官方说是“盐卤有毒”,却无人深究。此刻,那口枯井里的血皮,像把淬毒的刀,首捅进他心里最隐秘的痛处。 “青砚。”他转身看向窗边。赵青砚正用冰魄镜照着案上的盐引批文,镜面凝着白霜,“把这七口箱子的事密报京城,就说‘沧州盐场现无名血案,疑与二十年前顾氏护脉案有关’。”他顿了顿,“再让锦衣卫暗中盯着周府——周承业最近在跟倭寇做生意,我需要他们的货船。” *** 深夜的盐场像座鬼蜮。顾沉舟蹲在第七道盐埝上,怀里抱着个牛皮袋,里面是从小盐妞处得来的“怪味粉末”。他用银簪挑开粉末,借月光一看——竟是掺了人骨粉的盐卤!怪不得周承业的私盐总卖得比官盐便宜,原来是用死人熬的“人盐”! “大人!”郑黑胖猫着腰凑过来,“周府的运盐船今晚走海路,我买通了船老大,说能让咱们‘查私盐’。船在东边三里外的芦苇荡,您看——”他用铁锹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的船影,“船头飘的是倭国‘菊纹旗’!” 顾沉舟的嘴角勾起冷笑。他摸出怀里的铜镜,镜面映出船帆上的暗纹——那是倭国“海商”的标记,与三年前他在福建查私盐时见过的如出一辙。“青砚,带盐工们去芦苇荡埋伏。”他压低声音,“郑黑胖,你去引开周府的家丁;小盐妞,带着你的烤红薯去村口,等会我需要你喊一嗓子。” *** 子时三刻,芦苇荡里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响。顾沉舟藏在船尾的阴影里,看着周承业带着西个家丁搬箱子。箱盖掀开的刹那,腐臭的人肉味混着海风的咸腥扑面而来——果然是“人盐”!周承业正往盐包里撒人骨粉,嘴里念叨着:“倭国人说了,这盐能治瘟疫,卖去江南能赚十倍利!” “周老爷好生意啊。”顾沉舟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周承业转身,见是他,脸色瞬间煞白,“顾…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来收账。”顾沉舟摸出怀里的盐引批文,“天启二年,沧州盐场三百盐工暴毙,官方说是‘盐卤有毒’。可我在都察院查到,那年春天,周老爷往盐场运了七车‘药材’——说是‘治瘟疫的药引’。”他一步步逼近,“那些药材,是不是人骨?” 周承业的额角渗汗。他突然抽出短刀:“顾大人,我可是皇商!你敢动我,小心——” “小心什么?”赵青砚的声音从船舷传来。她的冰魄镜泛着冷光,“小心您的倭国主子?还是小心您藏在船底的五十箱‘人盐’?”她甩出冰棱,“顾大人早让锦衣卫封了码头,您跑不掉的!” *** 船尾突然传来惊呼。小盐妞举着火把从芦苇丛里冲出来,怀里抱着那只焦黑的盐晶:“顾大人!周府烧了!我阿爹说,周老爷怕事情败露,要把所有知情人都沉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阿福叔的爹…他尸骨还在井里!” 顾沉舟的眼神骤然冷厉。他抄起船桨砸向周承业的脑袋,短刀“当啷”落地。“郑黑胖,带人去周府救人!”他扯下外袍裹住小盐妞,“青砚,把‘人盐’样本封好,明日送京城——要让皇上看看,这到底是盐,还是人血!” *** 黎明时分,盐场东边的官道尘土飞扬。顾沉舟骑着快马,身后跟着押解周承业的盐工队。周承业被按在马背上,嘴上塞着盐晶,疼得首抽冷气。小盐妞骑在他身后,举着那只焦黑的盐晶,阳光照得盐晶泛着妖异的红。 “顾大人!”郑黑胖从后面追来,“盐工们在周府地窖找到本账册!上面记着,周承业二十年里卖了三千担‘人盐’,害了八百条人命!”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最可恨的是…您娘当年状告盐课司,也是因为发现了这本账册!” 顾沉舟的喉结滚动。他想起娘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沉舟,盐脉是命,人心也是命。”此刻,他终于明白——当年盐课司诬陷娘通敌,不过是怕这本账册曝光,怕他们的“人盐”生意断根。 “到了。”赵青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盐运司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挂着新换的“明镜高悬”匾额。顾沉舟翻身下马,把周承业甩进大堂。周承业瘫在地上,看着堂上挂着的“光栅律碑”拓本,突然疯了似的笑:“你赢不了的!倭国人说了,他们要派舰队来…来抢盐场!” “抢?”顾沉舟捡起案上的盐引批文,“昨夜锦衣卫己封锁海口,倭国商船根本进不来。”他摸出怀里的铜镜,镜面映出窗外的盐田——晨光里,盐工们正重新立起盐柱,影子在地面连成片星河,“这盐脉,是沧州百姓的血汗铸的;这民心,是比任何舰队都厉害的‘盐海’。”” *** 月上柳梢时,顾沉舟坐在盐埝上。赵青砚的冰魄镜映着他的侧脸,镜中浮动着小盐妞的笑脸——她正蹲在盐田边,给新立的盐柱刻字,“沉舟”二字的盐晶在月光下闪着暖光。 “你说,周承业的倭国主子会来吗?”赵青砚轻声问。 “会。”顾沉舟摸出怀里的盐晶挂坠,“但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他顿了顿,声音里浸着笑意,“因为此刻的沧州盐场,有八百盐工守着,有三千百姓护着,有光栅律碑镇着——这盐脉,这人心,比任何刀枪都硬。” 风卷着盐粒掠过他的发梢。远处传来盐工们的歌声,调子是顾守义当年教小盐妞的那首童谣。歌声里,光栅律碑的棱光穿透云层,照向沧州方向。那光不再是冰冷的白,而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暖——像极了小盐妞手中的烤红薯,像极了陈三爷布包里的盐晷,像极了所有为公平二字,愿意低头叩碑、抬头问天的人,心里最坚韧的那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