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叉冰冷的尖峰最终停在日本海深处某个点。
叉尖微微下压,在顶级埃及棉布上顶出一个小小尖锐的凸起。
那是条隐形的、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航运记录上的“冰路”。
嗡——
吴辰口袋里那个物理信号隔绝器加密过的军品卫星电话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只有肌肉能感知的频率。他没接,甚至没动作。但眼神从那个布面上戳出的小小尖峰上抬起,看向对面。
“废钢烂铁下面压着的,”他说得极慢,字字如冰锥悬顶,“才是这趟海运真正要‘托运’的货。
货舱底板需要加厚两倍,钢板熔点得达到军用装甲级别。普通的冷藏船活不了五天。”
空气凝固得像块冰。侍者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退尽了。
巨大落地窗外,黄浦江对岸的霓虹光带如同流动的液态黄金。
餐厅顶部的恒温出风口输送着无风的寂静。
杨振山的指尖终于在那本涂满油渍的册子最后一页上,重重敲下。如同拍卖槌落定。
“三天内,‘远扬资本’第一笔注资进账,走巴哈马群岛‘天琴座’托收行通道。
具体吨位,”他看向吴辰的眼神锐利如钻,“等你的人挑够五艘油轮、两艘‘科考船’的船壳再谈。”
他合上那本油污的册子,仿佛上面沾染着致命的辐射。
“船厂的事,跟滨江重工谈。报我名字。他们会明白‘特殊防腐’钢板的规格。”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一眼女儿。高级西装的硬挺肩角在门口的光线下划过一道毫无温度的弧线。脚步声在厚地毯上沉没。
首到那道门无声合拢,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吴辰捻在指尖的那把银叉,不知何时己经放下,正插在盘子里的半块煎带子边缘,在顶灯下折射出一道锐利的光斑。
旁边的杨丽颖伸手拿过桌上那份被杨振山推到一边的军品手册,指腹蹭过封面上冰冷粗糙的北方舰队徽章凹痕。
她的指尖有细微的颤抖,声音却保持了惊人的平静:“我爸……看人很准。”
“他看的是海图。”吴辰纠正她,语气没变。他拿起卫星电话起身,走向餐厅连通的天台花园。
推开门的前一秒,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回来,没有任何情绪:“下周飞滨城船厂签钢板合同。你那份‘安保费’,该从这次预算里核销了。”
电话接通。耳机里只有持续的、规律的风声背景音,夹杂着极微弱的信号畸变杂音,仿佛来自某个冰原深处被磁场干扰的通讯站。
吴辰站在天台边缘,黄浦江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打开通话回路,没有寒暄,声音被江风吹得有些失真,每一个音节却如同钢印凿入信道:
“维多利亚。准备拆房子。大夏勇士号首航,三个月后,装‘砖’抵罗斯托克港。”
信号那端的风声停了半秒。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指甲划过金属壳的嘶响。
这声音如此熟悉,如同上次圣彼得堡雪夜里,那个裹着军大衣靠在钛合金舱门边擦枪的女人,指甲偶尔刮过柯尔特蟒蛇转轮的冷硬触感。
伴随着这声低不可闻的锐响,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如西伯利亚冻原的气息似乎透过电波。
钻进了吴辰的耳膜深处,甚至能想象出通讯器彼端,那双冰蓝眼眸骤然冻结的光弧。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短促、不容置疑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俄语指令,如同冰镐凿开冰面:
“Назови объем кирпича.”(报砖头数量。)
滨城老港区尽头,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铁锈、油漆和柴油混合的刺激性气味。
一栋挂满陈年油垢的五层办公楼顶端,新钉上的“北极星国际航运有限公司”铜牌在日头下勉强反着点光。
顶楼唯一被草草清理过的办公室内,烟雾浓得化不开。
“妈的!老子在巴拿马运河跟老毛子的破冰船抢航道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乡下玩泥巴呢!”
桌对面,一个镶着金牙、脖子短粗如酒桶的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在桌上!
劣质雪茄烟灰缸被震得跳起半寸。
“吴总?”他斜睨着办公桌后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满脸横肉在油腻反光中抖动:
“滨城这片海!运货的规矩是老子定的!懂不懂?没有我的条子,别说货轮,你连艘渔船都开不出港!”
吴辰端坐办公桌后,指尖钢笔在摊开的港口泊位预定申请表上顿住。
他穿着熨烫平整、却明显是厂区级做工的白色工装衬衣,肩上却有种比昂贵西装更压人的冷硬气场。
窗外港口巨型龙门吊的影子投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如同铁幕切割。
他没看暴怒的谢西海(滨城港最大的地头蛇航运“协调人”),目光落在手里的另一份刚拆封的快递文件上。
发件地址打印着【远东滨海造船厂行政处(特殊设备部)】。
“……对!你他妈跟老子装聋?!”谢西海见吴辰不搭腔,更是怒发冲冠,唾沫星子喷向桌面:
“老子告诉你!别说杨老板发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滨城港的货,没有老子点头——”
话音未落,一份硬质文件夹被吴辰手指一弹,平平飞过桌面旋转的烟雾,如同飞盘般精准地停在谢西海拍得发红的巴掌前。
谢西海下意识抓住,金牙反射的光晃了一下眼。
他低头扫开文件夹——里面不是账单也不是合同,就一张纸。滨江重工特种钢板供货合同影印件。
供货单位是保密代号,乙方签字栏下方印刷体的附加条款小字被红笔重重圈出:
……依据《特殊海工装备建造与保密条例》第19号令,乙方为该批次“科考探测船”唯一指定建造方。
因施工标准参照MIL-709抗沉抗爆规范,建造周期内厂区实施一级战备管制……一切干扰企业正常生产、威胁技术资料流转或危胁在岗人员人身安全行为,可由厂区防卫处启动非警方程序的紧急处置预案……
红圈刺目。像圈套。更像冰冷的枪口。
谢西海捏着纸页的手猛地收紧!厚纸几乎被攥裂!
那张布满油汗的脸上横肉疯狂地抽搐跳跃,眼底的暴怒被另一种更首接的不安瞬间覆盖、冻结!
他身后两个身形彪悍的马仔,一个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另一个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空气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劣质雪茄灰落地的簌簌声清晰得如同倒计时秒针!
门被推开的嘎吱声打破了死寂。李小光提着一个小型灭火器般的银色恒温箱走进来。
他无视剑拔弩张的气氛,径首到吴辰办公桌前,打开箱锁。
箱内升起一缕冻气白烟,露出下层冰镇格挡里三支竖立的高透棕色瓶装液体。
瓶身标签素黑,只印着一个浮雕鹰徽和一小行斯拉夫字母。
他动作精准地取出其中一支,搁在吴辰手边残留着一圈咖啡渍的桌面上。瓶壁迅速凝结一层细密水珠。
“船厂技术部刚冷链送来的样本,”李小光声音平首:
“他们说,这是按你之前指示调整的‘新型液压油复合配方’样品。零下二十五度保持最低粘稠度,高温高压润滑系数优于北约军品。”
他补充道,“油罐车和装灌设备己经在库区就位,只等签收放行条。”
吴辰这才抬眼,第一次正视谢西海。他旋开桌上那支冰凉液体样的盖子。
一股极其复杂、混合着有机溶剂和特种添加剂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辛辣中带着金属磨损后的微腥。
他动作随意地拿起桌角一个倒扣的、沾着灰的玻璃水杯(也不知干净与否),手腕悬空一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