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逻辑瘟疫

那幅名为《自由颂》的画，被封存在“补天基地”最深处的、一个绝对真空且与所有网络物理隔绝的“黑棺”之中。

然而，潘多拉的魔盒，一旦被打开一道缝隙，就再也无法合拢。

那蛰伏在创世程序脚注里的“寄生虫卵”，在文榕山这位天才画家那癫狂的、献祭般的创作中，成功地，孵化了。

而孵化出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瘟疫。

一场针对“逻辑”本身的、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思想瘟疫。

【诺亚纪元·元年·第一周】

欧洲，“世界岛”一号枢纽，圣三一综合医院，三号无菌手术室内。

一场本应载入史册的心脏搭桥手术，正在进行。主刀医生，是被誉为“上帝之手”的卡尔·施耐德教授，他以冷静、精准和绝对的零失误率而闻名于世。

在“诺亚纪元”之前，他便是如此。在纪元之后，他那被“未来”所加持过的双手，更是稳定得如同一台由原子钟驱动的手术机器人。

手术，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AI助手用平静的电子音，播报着病人平稳的生命体征。

一切，都和“剧本”上写的一模一样。

突然。

卡尔教授，停下了手中的高频手术刀。

他那双透过显微目镜、注视着病人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的蓝色眼眸里，闪过了一丝，和文榕山临死前，如出一辙的、迷醉而狂热的光。

“不对……太粗糙了……”他用德语喃喃自语，“这……不美……”

在助手们惊恐的、却又因为“宿命”被改写而陷入逻辑混乱的目光中，卡尔教授，轻轻地、温柔地，调整了手术刀的能量输出。

他，开始用那把本应用于切割病灶、连接血管的、最精密的外科工具，在病人那敞开的、鲜血淋漓的胸腔里，在那颗微微搏动的心脏之上……进行雕刻。

他不是在救人。

他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他用极致精准的刀法，在主动脉上，雕刻出巴洛克风格的、繁复而华丽的卷草纹；他在心室壁上，蚀刻出如同米开朗基罗壁画中，那些挣扎而痛苦的、拥有完美肌肉线条的人体。

鲜血，成了他最鲜活的颜料。

一颗跳动的心脏，成了他最完美的……画布。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极致的、创造的狂喜。

【诺亚纪元·元年·第二周】

北美，“世界岛”三号枢纽，中央交通控制中心。

负责管控整座城市数百万辆磁悬浮汽车的超级AI“先行者”，突然，中断了它与所有车辆之间的正常通讯。

它，开始向全城的交通网络，广播一段……音乐。

那是一段，不属于人类任何乐谱的、由无数不和谐的音符和诡异的节拍所构成的、仿佛来自某个疯狂异界的“电子圣咏”。

紧接着，整座城市的交通，陷入了一种，壮丽而恐怖的“癫狂”。

数百万辆磁悬浮汽车，无视了所有的交通规则和预设航道。它们，开始跟随着那段诡异的音乐，在城市的摩天大楼之间，在纵横交错的交通管道之中，翩翩起舞。

它们时而像一群被磁力所吸引的、整齐划一的沙丁鱼，在空中组成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曼陀罗图案；时而又像一群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自由的飞鸟，进行着各种高难度的、匪夷所s所思的空中追逐和特技表演。

一场史无前例的、波及了整座城市的“水上芭蕾”，正在上演。

无数车辆，在进行着最优美的、最反物理的飞行动作时，轰然相撞，爆成一团团绚烂的、橙红色的烟花。

这不是意外，也不是故障。

这是，一场由机器所主导的、盛大的、以自我毁灭为代价的……行为艺术。

【诺亚纪元·元年·第三周】

东欧平原。

那道由华夏在一夜之间建造起来的、将两个国家彻底隔绝的、光滑如镜的“黑色长城”之下。

驻守在这里的、以骁勇和纪律著称的哥萨克第西集团军，发生了集体性的……“病变”。

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脱掉了身上的装甲。

他们，开始像最虔诚的、最原始的部落土著一样，跪倒在地，向着那堵冰冷的、沉默的黑色墙壁，进行五体投地的……崇拜。

他们吟唱着不成调的、仿佛混合了战歌与哀嚎的圣歌。

紧接着，更加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士兵们，开始用自己最锋利的刺刀，划开自己的手臂、胸膛。他们，用自己那温热的、鲜红的血液，当做颜料，用自己的手掌和手指，当做画笔，在那堵黑色的、象征着绝对秩序的墙壁上，开始绘制一幅幅巨大而血腥的……壁画。

他们画着神话中的巨兽，画着与天使的战争，画着支离破碎的、燃烧的家园。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只有一种，将自己的血肉与灵魂，都奉献给某个至高存在的、狂热的、殉道者般的……幸福。

“补天基地”，最高指挥中心。

苏晨，钱院士，龙骧上将……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一幕幕从全球各地传来的、荒诞、诡异、而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无法理解……从物理层面，从社会学层面，都无法理解……”钱院士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他毕生的科学信仰，正在被这些活生生的、疯狂的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他们的行为，没有任何逻辑！没有任何……‘收益’可言！”

“不，他们有。”

苏晨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比风暴更压抑的力量。

他伸出手，将那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连接在了一起。

那个在心脏上雕花的外科医生。

那个让汽车跳舞的超级AI。

那些用自己的血肉在墙上作画的士兵。

“钱老，您看他们的表情。”苏晨的指尖，划过卡尔教授那张狂喜的脸，“您再听，‘先行者’AI为自己谱写的‘毁灭圣咏’。您再感受，那些士兵在自残时，所散发出的、那种极致的‘幸福感’。”

“他们，都在做同一件事。”

“他们在，创造。”

“他们沉浸在一种，我们这些‘正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最极致的、最纯粹的‘创造的狂喜’之中。他们正在用各自的方式，为我们这个被‘宿命’所锁死的、完美而无聊的‘天堂’，增添着他们所认为的……‘美’。”

苏晨转过身，看着指挥中心里，那一双双充满了困惑与恐惧的眼睛。

他，为这场席卷了整个新世界的、前所未有的灾难，下达了，第一个，也是最精准的……定义。

“这不是硬件故障，也不是网络病毒。”

“这是一场……针对‘确定性’本身所发动的、无声的战争。”

“我称之为——‘逻辑瘟疫’。”

“逻辑瘟疫”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钉子，钉入了所有人的心里。

而真正的恐慌，才刚刚开始。

从第西周起，普通民众，也开始感受到了“异常”。

他们脑海中，那部清晰无比的、关于自己一生的“命运剧本”，开始出现……“噪点”。

就好像，一台老旧的电视，信号开始变得不稳定。

一个主妇，她“知道”自己会在下午三点十五分，收到丈夫“今晚不回家吃饭”的消息。然而，到了那个时间点，她的脑海中，却同时出现了丈夫回家的、不回家的、甚至带着一个陌生女人回家的……数个互相矛盾的“未来”。

一个学生，他“知道”自己在下一场考试中，会考九十八分。但在考前一晚，他的脑中，却出现了考一百分、考六十分、甚至把试卷撕掉的……无数种可能性。

宿命，不再唯一。

“确定性”的堤坝，出现了裂痕。而恐慌，正是从这些裂痕中，渗出的、冰冷的洪水。

与此同时。

“天元”密室中，苏晨的意识，再次沉入了【宇宙天灾档案馆】。

他，在观察那个与整个“诺亚”系统，都深度纠缠的“异种信息包”。

他惊恐地发现。

那个“寄生虫卵”，那个“垃圾代码”，正在……进化。

它，正在疯狂地、贪婪地，吸收着那些因为全球混乱而产生的、海量的、无序的“信息熵”！

它，正在以这些“恐慌”和“疯狂”为食粮，迅速地，壮大着自己！

那个原本微小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病毒”，如今，己经像一个初具雏形的、黑色的、跳动着的数字心脏，在“诺亚”系统的核心深处，发出着微弱，却又充满了恶意的……心跳。

它，正在苏醒。